说是尽头不大准确,只是路到此处,显然无法再往上攀登,但要是再往前方走,就会一路绕往地势平坦、墟人聚集的前山。
而到那里,显然不会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谢昭回脚步一缓,在原地站定了,沈焉也随之驻步,正好奇对方打算如何行动之际,却见谢昭回手腕一动,向着侧旁的山崖指去。
山崖凌空高悬,笔直陡峭,一眼望上去,犹如一把劈斧的厚刃,将天幕凭空削成两半。
谢昭回在虚空中点了几点,手腕上却如牵了丝线,只抬手间,便有一名机关偃人开始了行动。
那偃人攀山缘崖而上,来到约莫五米开外的一块巨石旁,而后似乎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山崖间陡然打开一道裂隙,一道蜿蜒的栈道自石壁当中弹出,堪堪悬挂在崖壁之上,看起来险要至极。
沈焉颇觉有趣地在旁看着,墟地中处处都可能隐藏机关密道,谢昭回此举,倒称不上让他惊讶。
但眼前的这般景象,却有些像是在复刻他们小时候在谢墟里,在大宅和山中四处奔走,寻觅各种机关暗门的光景了。
谢昭回再一抬手,剩下一尊机关偃人和两尊侍役偃人便随他和沈焉一同步上栈道,直到抵达巨石挡住的另一片山壁面前。
出乎意料,尽头的山壁间竟有一扇暗门,被嶙峋的怪石掩住,顺着栈道绕到背面才能看到。
谢昭回轻而易举打开暗门的机关,和两名偃人一同进入,里头便是一条狭小的甬道。
甬道不长,左右壁面都嵌有壁灯以作照明,两人只不过十几步便走到了底。
尽头却是一架木制的升降厢,前有拉门,打开后是个四四方方的密闭空间,一旁的木柱上还镶有标示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按钮。
轿厢上方置有锁链,这锁链却是由青铜铸成,事实上,木厢所在的山壁通道间遍布青铜齿轮和机械部件,也是因此,这升降厢方能正常运作,在谢墟山中四通八达的甬道中来去自如。
这梯名为“升云梯”,有时又叫“登云梯”,是为谢墟中最常见的一种通行方式。
谢墟当中山崖崎岖,少有平地,墟人时常需要攀登出行,又不可能骑马或是坐车,故而升云梯的存在,倒是为墟人带来了不少便利。
尤其是需要在谢墟三峰之间穿行的时候,长时间的攀爬往往会太过耗费时间,倒不如直接乘坐连通三峰的登云梯来得高效。
如此设施,竟和墟外的电梯和缆索通道差不了多少,让人不得不感叹从前的墟人智慧之高深、设计之精妙。
沈焉憋了一路,及至到了眼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饶有兴致地发言:“新发现的暗道?”
他四下打量一番,“我以为我们当时在谢墟里,已经把这些类似的暗道找了个差不多了。”
谢昭回抬起未被束缚的左手,视线微垂,落在自己的拇指上方一寸,然而他眼中却又是空荡荡的,像是在隔着手指看什么虚无缥缈、并不存在的事物:“那只是以前的诨话而已。”
他很快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有了玉韘,才知道谢墟远比从前想得要大,大很多才是。”
他话中言辞隐晦,似有未尽之意。然而很快,却又被他悉数掩去。
沈焉在旁看着他的动作,心中似乎隐隐觉察到什么,却忽然留意到,整个升降梯不是在往下移动,而是在往上方升去。
他心中略微一动,忽然意识到刚才他们所行的栈道,似乎正是绕过山壁,一路向着谢墟中那直入云霄、翠色欲滴的金玉峰峰顶前去。
这座大名鼎鼎的金玉峰,正是谢墟中海拔最高,山势也最为险峻的一座高峰。
或许是因为地势险要、并不适宜墟人居住,加之峰内遍布各式金玉矿脉,金玉峰从前只有山腰及以下会有墟人活动,而更高处,往往除了偃人之外无人踏足。
而他和谢昭回,虽说从前曾经踏遍了谢墟中那些不为人知的暗道和宫殿,但向来也只是在墟中山势平缓处活动,从不曾抵达金玉峰的高处,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也是理所当然。
思绪当中,巨大的青铜齿轮转动,铰链运作之间,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如果有外人进到谢墟,面对墟中无处不在的青铜甬道和其间精密运作的机械齿轮,很难不对之感到一种强烈的震撼。
无人知晓这些青铜通道最初是由何人打造,然而即便是对无神论坚信不疑的墟外人,见到这般景象,也很难不在心中涌现出“这是神迹”的猜测。
过了许久,升云梯终于缓速停下,谢昭回拉开拉门,两人三偃复又走过冗长的一段山间甬道,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处洞口。
些许光亮从洞外穿透而入,想来此处便是洞穴通道的出口。
出了洞窟,便是天光笼罩下的石阶道。
或许是因为此前曾有落雪,且金玉峰高处人迹罕至,气温又比山下更低,洞窟外的积雪倒是要更厚一些。
洁白的积雪覆盖在石阶梯上,被这两人一踩,登时留下一连串的雪上足迹。
石阶一侧有林立石灯,积雪底下隐约透出几缕青苔的脉络,想是长年无人照看之故,石灯内部的空腔里不见墟玉痕迹,反而布满了蛛丝和尘埃。
另一侧则能看见高耸山壁,险峻非常,一眼望不到顶端。
梯道两旁均有乔木丛生,似是有千百年的树龄,均高达数十米,直摩云霄。
此刻的墟外早该是日暮之时,但墟地里却仍旧明光烁亮。然而与墟外的天空不同,墟地里的天穹却并不见太阳。
头顶密集树冠间倾泻下的天光,显现出一种近似于雨后云破的天青色泽,一如清晨时初醒的天色。
在这般澄净的天光下,两人复又行了数十步,期间途经了一条蜿蜒溪流,溪边伸出一块巨石,巨石上亦覆有积雪,此刻已差不多融化,积成一道细长的水流,汩汩地淌入溪涧当中。
而巨石隐入草木的一侧,亦有清泉泻出,不知从何处起,奔流直泻入溪涧,竟是在此处形成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山涧悬帘。
瀑水飞溅而下,扑落在溪上石桥间,发出珠玉溅地似的清脆声响。
沈焉一时看得出奇,不由心说这金玉峰之上,风景倒是不输山下任何一处景色。
但不知为何,墟人从前却不曾踏足此地?
何况看眼前这条石道,想来眼前此地,以前应当有人来往过的足迹才是。
但至少在他进入墟地的这十年来,都不曾听闻过有人进入过金玉峰山顶的消息。
即便是他和谢昭回,以前也从未曾发现过通往金玉峰山顶的暗道。
或许正如对方所说,有了玉韘之后,方才得知墟中还有道路通向此地?
正当他思索之际,却见谢昭回向着两块山石之间一转。
他便又快步跟上,却见山石当中夹有一处漆木牌楼,许是因为荒废已久,檐顶上已然蔓生青苔,下方牌匾上的漆字也已褪色,看不出原来写的该是什么。
沈焉微微扬眉,本在想这牌楼里头会是如何景色,不料随后所见,却是让他微微一怔。
熟悉的模样映入眼中,这却是一间不大的庭院,四周的陈设太过相似,几乎要让他以为,这便是他从九岁以来生活长大的地方——
曾经谢在予和他们二人一同居住的无名别院。
眼前的庭院并不算大,布局也并不算复杂,一眼便可以直接望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