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阁里没有打灯,悬在斗拱上的油灯内壁凝着一层厚厚的黑油,看起来已经许久未用。外头起了大风,半山腰葳蕤枝叶被扫得噼啪作响,大片大片铺盖在窗前。
门外拦人的小侍不见了踪影,隔台下坐着零零散散几个修士,钟泊还趴在短案上睡觉。
恰又逢梅雨季,木板湿潮,步履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响。
他们从山上下来,风尘仆仆,吸引过来不少视线。
瑄墨觉得有些冷,拢了拢衣服,抬头正撞见几张熟悉的面孔。
她抬手,皱眉,不解神状,“你们?”
怎么就剩了这么些个?
虎视眈眈盯她许久的昔日同门看她极其不爽,见她先开口,立即拍案支起身来,气势凶恶,语气不善,“我们怎么了?”
反观瑄墨也没有好脸色,她伸手拧了一把湿透的袖口,沉下脸问道,“你们的何胄大师兄呢?”
“关你什么事,你已经不是我们……诶,师兄你推我作甚?”
话还没说完,便有人推挡他让他住口,他心里不服却见是长自己一阶的小师兄,只好作罢,一甩袍袖偏过脸去。
挡他那人托袍起身,迈到瑄墨跟前,朝她恭谨作揖,唤她玄墨前辈,“山上险阻,师兄担心我们阶位不到会受伤,便让我等先行下山在此等他。”
“你倒是懂事。”
瑄墨哼笑,她心里可明白着何胄那帮渣滓的小九九,不过就是害怕晚辈中出个奇才,比他们先拿到剑,抢占了风头,到那时自己顶着前辈的头衔面子上挂不住。
对此,她或许只有四个字相送。
菜就多练。
回头撇了眼染珵漆,他正在出神,眼眸淡淡垂落,指甲不停扣着手指,感受到瑄墨的视线猛地抬起了头,如梦初醒那般,全身冒着一股子傻气,冲她点了点头,不知何意。
瑄墨不禁蹙眉。
这人最近发呆的频率属实有点高,难道是还在想剧情崩坏那事?
瑄墨现在甚至都有些担心他焦虑过剩,到时可别憋出什么病来。
反正她是想开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家伙都是苦逼穿越人,她来的那月也不知道剧情,日子不也过得好好的?暂且忽略她一时不察被人下药那段,办法总会有的,既来之则安之嘛,而且不也说了还有季塑那伟大后援吗?
正伸出手想安抚安抚他,前头冷不丁传来声音。
“前辈,可还有事?”
瑄墨条件反射做贼似的收回了快要碰到染珵漆脑袋的手,回过头正见那小师弟拱手上露出的一双探索好奇的眼睛,想起之前那番对话,脸上有点燥得慌,抵唇轻咳了声,笑道,“没事,那诸位好生等着,我这就告辞了。”
回头揪住染珵漆便逃离了现场。
“等不到了。”
“什么?”
“何胄。”
瑄墨惊乍扭头,“不是,你在听啊,不对,你方才说什么?何胄等不到了?什么意思?”
两人往原先落座的位置走去,路过窗前,大风撼树片刻清明,染珵漆抬起头,正巧那光落进眸中闪了一瞬,就像一晃而过的锋利刀光。
“你记不记得霍邹进山那会,在一楼,何胄等人想插队不得,故意使坏朝他施术想要他出丑?”
“记得,怎么了?”
“因为欺辱霍邹,他被神脉杀了。”
“死了?”
瑄墨吃惊不已,偏过身来,一双眼瞪得老大。
虽然说,她也觉得何胄此人品行不端,该受报应,但也罪不至死啊。
官门子弟,萧世子他们该不会也是因为……
欺负了霍邹就得死。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疯批?
还好他们隐藏得深,此行虽然放出了褚良遗魂找霍邹讨前世债,但也放了它自由,对它来说是好处,这倒还好说,幸而桃源村那段明晃晃的使绊没被它发觉。
想到这,瑄墨冷汗直冒,不由自主地已随染珵漆同排落座,先他一步够到壶,倒了杯凉水灌了下去。
“你方才魂不守舍就是在想这事?”
“不是。”
“那是什么?”
染珵漆看了她一眼,抬头似在沉思,手上却利落地翻杯倒了口茶,“我在想季塑,想他住哪,是死是活。”
大哥,你说的这是中文吗?
震惊之余,瑄墨余光瞥到了二楼拐角那处出现的熟悉身影。
一身利落黑衣,浸在大开的夜色之中,外头正下着雨,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脚上湿漉漉的鞋子,皱起眉角抬起头来。
瑄墨顿时警铃大作,伸手扶额挡住脸,平移胳膊肘用力怼了一下边上的人,
低声道,“来了来了!”
染珵漆手里轻握的杯盏险些脱手,不察叫到了嘴边的水微泼进喉咙,“咳咳”地呛了好些声,脸色微红,颇有幽怨,“你偷感别那么重,稍微自然点。”
边上传来桌子移动的滋啦声,钟泊雷达似的歘地一下窜了起来,“哥!”
噔噔噔,一路小跑,撞得发上衔着的数颗小铃铛叮当响。
“哥,咱们什么时候下山。”
“等雨停。”
两人在他们侧面落座,没有后话,瑄墨松了口气,抬手落下了帘子。回头见染珵漆浅笑,怒而捏起拳头放在他眼前,“你还笑得出来。”
入夜时分,马蹄踏木、车马廊前,几名小侍山下食馆的便携菜肴放在木箱中抬了上来,在二楼的登记口摆上了价目牌。
陆陆续续地有人起身,有秩序地在柜台那处排起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