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城绫还是用单一的语言反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绫小姐,你愿意将此事告诉我,是不是证明我已经在你所信者范围内了。”安室透很无奈,“可是,绫小姐,我——是一名公】安。”
安室透相信她一定明白这句坦白的重量及含义。
初夏微凉的晨风里缠绕着一声轻到几不可闻的叹息,良久,结城绫不无伤感的感慨:“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安室透静静注视她片刻,偏过视线,喟然无言。
“功过能相抵吗?”一旁的结城绫自言自语,“如果能抵,就能够被原谅,那忏悔就并不是在做无用功。”
“功是功,过是过。”安室透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道,“真有功,人们会记住她的付出;有过,她会付出应有的代价;待到水落石出的那天,法律会给她公正裁决。”
结城绫忽地发出一声嗤笑:“你之前还很矢泽老师说,世上本就没有什么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纯粹呢,怎么到我这儿变得如此泾渭分明了?这话,你自己相信吗,安室先生?”
“偷听真不是什么好习惯啊,绫小姐。”
“可我想知道的只能用这个方法。”
在安室透组织宽慰之语的时间里,结城绫忽然侧着身子扑过来,整个人落在他怀里,够着腰去拿安室透另一侧的手提袋。安室透眼神一滞,真是哭笑不得。里面的文件是课长给他的,安室透未多犹疑,一手虚浮于她后背,一手去帮她拿袋子。反正查到的资料都是结城家的陈年旧事,漏给结城绫不算泄密。
他目光随着结城绫翻黑皮本子的速度,说:“笔记本里写了‘结城绫’几个汉字,宫崎正臣才不顾满城通缉,带着这个本子来找你的吧?”他不知道宫崎正臣是否精通汉语,是否熟识上面奇怪潦草的文字,靠着半堵半猜的语气相问。
“嗯。”结城绫无比乖巧而认真地应了一声,之后便翻看起了安室透的文件。
安室透等她慢慢看,同时审视着她的神情变化。不过,这次让安室透有点小小的失望。从文字资料上追溯结城家历史的少女,自始至终都是沉静淡然的神态。
结城家和绯樱家其实是有交集的。在上个世纪某个时间段里,他们的曾祖辈曾就职于同一个医疗机构。后来机构被毁,工作人员四处流散,书面记录里再也查不到两家的往来。
安室透相信风见真的尽力去查了,但是能查到的资料确实少得可怜,课长给他的文件里有关于此的相关记载连一张A4纸都未写满。
另一份则是课长口中所说,结成雅人的吐露。
安室透在结城本家密室养伤的时间内,结城雅人送上了Scorpion和daiquiri,单独与课长转述了上任结城家主结城骏陈述的前一辈的部分过往。
绯樱与结城两个家族到雅人父辈才慢慢断了联系。在那之前,雅人祖父与绯樱健次郎因一个神秘人物的资助进行一项秘密研究工作,结城骏告诉儿子,绯樱健次郎也是黄昏別馆幸存者之一,而那个秘密资助者就是黄昏别馆原来的主人。
雅人祖父和绯樱健次郎自黄昏别馆案后断掉联络,结城骏接受家主之位极力整顿家族,望给家族带来新生。
就在前段时间,结城家遭受抨击,结城晓人从前来求助的清水怜治口中知晓白露原名。结城两兄弟都以为白露用假名是为了方便行动,谁曾想结城骏一听这名字立马瘫软在地。
结城骏这才坦白,他们曾祖父的研究机构内,有位被研究者姓陆。原本千万人中相遇,或许能称巧合,可是,白露原姓陆又与绯樱家的人牵扯上了,结城骏基本能确定,白露应该就是那位陆姓人的后代了。至于白露本人知晓多少,他们都不敢妄猜。
结城骏没再对儿子和侄子多言,只是喃喃哀语:“轮回!报应!”
安室透看完这些,心中五味杂陈。很明显,结城骏还有所隐瞒,他无法对两位后辈所言之事,白露未必不知情。
结城绫理好文件重新装进档案袋。
“看来雅人先生确实不再避讳你谈这些事情了。”安室透观察神色凄然的女孩。
“这个本子是她的。”结城绫摩挲着黑皮封面旧痕,“是个账本。我只识得部分内容,有些字太潦草了,我猜都猜不出来。”
未等安室透发问,结城绫主动翻译起本子上知道的内容,时间,地点,货物从那家购买。此中所言的货物,代指幼童。本子三分之二内容中的一页,明确写着,“女,于秋林山道被结城骏夫妇抱领,更名结城绫”。
安室透提出质疑:“那么早的记录,不应该是白露写的。”
“我不知道谁记录的。现在,她在找这个。”她瓮声瓮气地哽咽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她在找这个,对她来说这个本子很重要。”
“宫崎正臣找到它交给你,你给了雅人先生他们。”安室透帮她理清思路,“于是,白露为此找上本家。结城本家发生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结城绫合上双眼,顿了许久,才接着说,“父亲去世了……”虽然清楚自己的身世,结城绫还是习惯性尊称上任家主一声父亲。
“怎么……”安室透不可置信地下意识询问结城骏死因,却在结城绫灰败暗淡的神情里戛然止住。
“白露?”安室透揣测着这个可能,却又感觉不应该,“她要对你父亲有杀心,为何等到现在?”
结城绫双手不轻不重地扣着本子,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如漂浮于空气里的尘埃,“他是自裁。”
安室透缓缓合上眼,不再相问。
“宫崎正臣来找我的时候说,他是在栗原案幸存者处得到这个本子的。栗原案他查了多年,那个幸存者残废了,但他并没放弃这条线索。前几天,兄长根据宫崎提供的地址去栗原找那个人,可是,很遗憾幸存者已经死了。警察说是自然死亡,无外力致死痕迹。”
晨阳爬过了公寓楼,在两人身上投射了几缕细光,结城绫伸手挡在眼睛前面,侧了侧身子背光正面对着安室透席地而坐。她眼睛的光暗淡下去,“之前,有三个人潜进本家抓了父亲。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不会是白露吧!”安室透觉得女孩这个问题没什么悬念,他瞥了一眼女孩手中的笔记本,随便一猜顺口说了出来,“这本子是她的,却落到你们手上,她想用结城骏先生交换本子。也是,我对白露了解不够,不过,要挟这种事,她肯定做得出来。”
安室透发表自己的看法之时,结城绫垂着眼帘露出几许若有似无的怪异笑意,待他语毕,结城绫问:“安室先生,杀过好人吗?”
数年里的血腥场面猛的涌上心头,安室透缓缓紧拳,他没法否认。他负责信息收集,同时也是行动组的执行员。这些年虽然在尽量避免减少枪下亡魂的数量,但是,没有投名状怎么打进组织内部获取行动代号呢。
两人之间短暂的沉默。安室透没正面回应她的问题,结城绫心中自然明白,她没再言语相逼,转而说道:“你对姐姐成见很深。”
安室透不否认:“她给我的印象太糟糕。我知道个人情绪会影响判断,所以尽力抛开主观臆断,客观地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事情。”
“可你还是无法放下对她的偏见。”结城绫说,“不然,刚才也不会在我问功过相抵时,自动把我说的话带进她的角色。”
“你说的不是她!”有根弦怦然断裂。安室透忽地一怔,适才女孩话语里有“忏悔”一词,这词与白露适配度太低。
“莫非……”脑子里百转千回,安室透深沉的语调吐出一个让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名字,“结城骏……先生?”
四目相对,结城绫眸光平静而悲凉,她慢慢眨动一下眼皮肯定安室透的推测正确。
“其实,那天在密室里我说联系不上姐,是骗你的。她悄然进入本家的时间只比北川课长晚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