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采莼挤开人群,俯身拾起肉叶,那手指勾住了,伸一条臂膀忙把少女护住,怒目瞪那两个公差,道:“办案便办案,肃街便肃街,光天化日之下逞凶打人,是甚么道理?开封府的脸面,包大人的美誉,都给你们这些个咬虫坏了!”
当街受一个妙龄少女的呵斥,那公差面有悻悻,眼光乱瞟,忽见了公孙策望衙门口走来,忙高声叫道:“公孙先生,还好您老人家来了!”
众人纷纷望后瞧去,只见包着头巾的公孙策踟躇了片刻,还是朝人群走来,见了陆采莼,朝她拱了拱手,又将手撒开去,指了一圈众人,问道:“陆姑娘,这是生了何事?”
陆采莼将情状讲了,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补了几句。公孙策听了,沉吟片刻,道:“若是寻常人家,只须叫公人望那府里搜查一轮,便是了。”
陆采莼又道:“是因那庞家是皇亲国戚、高官大员,便管不得么?”
公孙策道:“若呈上状纸来,一样是告。只是要这小妹吃些苦头罢了。”
“先生所说的苦头,可是那几十打责棍?”
公孙策看一眼目光炯炯的众人,又不敢反驳陆采莼的问话,只是道:“此事包大人自有计较。”
陆采莼最不爱听这等搪塞之词,当即便要计较明白了:“这棍打得毫无道理可言,不能省么?”
公孙策说能省也不是,说不能省也不是,为难之下,只好同她讲道理:“一者,民告官以下犯上,本就是冲撞;二者,为官断案,免不得要得罪人,若孰想告官,都能告一嘴,天下岂不是要乱?”
却不料这番话正触了陆采莼逆鳞,她反诘:“不分青红皂白便是一顿棍棒,于情于理仍是不通。便像这小妹,不若先断明真相,再上刑不迟。待包大人散朝归来,我须得将此事说了,包大人再禀奏圣上,去了这条规矩。”言罢,众人顿时纷纷议论起来。
公孙策知她是个大胆之人,话既说出口,必定是要做到的,于是忙道:“劝陆姑娘熄了这条心思。这是祖宗之法,自有它的道理,欲要改动,势比登天还难;再者,圣上与包大人日理万机,更改律法是触及国本的大事,何必以此等小事去烦动他们?”
陆采莼冷笑一声,厉声道:“我道先生是个明事理的,却不知也这样糊涂。人来诉冤,你却上板子打她,这是第一层可恶;这规矩这般不通人情,你却毫无改换之意,只当是理所当然,这是第二层可恶;我欲向上进言,你反塞我进言之路,这是第三层可恶。这世上,一事只要伤无辜之人,任你舌灿莲花,仍是无理之事。若你既不改换,又叫别人也不理睬,你便是与无理之事同流合污之徒,我再无温言细语为你说道了。”末了,又添一句,“我听先生话里话外,皆是为官着想,仿佛这官才是国家之本。我又听先贤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今公孙先生却将官抬得比民还要高,是要高过社稷与君去么?”
公孙策不料她嘴舌竟如此厉害,心中叫苦,面色陡变,赶忙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陆采莼却牵住少女的手,拿臂膀屏开人群道:“各位且让一让,咱们这案子,不用开封府理会了。”
待远离了众人,陆采莼牵着那少女,在巷子里站定了,听那少女还在低声哽咽,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替她抹眼泪,问道:“你名姓唤作甚么?”
少女哽咽道:“俺叫做碧桃,俺姊姊叫碧柳。”
陆采莼也不与她绕弯子,直言问道:“你姊姊确是死了么?”
“俺那日等姊姊到夜里,见她不来,还以为她事多缠身,耽误了,只得孤身一人望回走。走到半途,忽心里绞痛起来,眼中也怔怔地落泪。那时,俺心里忽冒出一个念头——姊姊当是遭难了。俺今儿一早,便找庞府的门房,问俺姊姊,却给他们纠扯着打了出来。俺没法子,听闻开封府包大人是个好官,便上开封府来,之后的事,阿姊也知道了。”
听碧桃说得玄乎,陆采莼也不敢断言,只是道:“我今儿去庞府里走一遭,替你寻姊姊——只是不知你姊姊生得如何模样。”
碧桃哭道:“她是个脸庞儿细长的,长手长脚,身上也是一气儿的白净。俺那死去的爹娘夸她生得贵气,以后是要高嫁的。眼下她是进了高门大宅了,却也将命送在里面。”末了,她忽叫道:“是了!俺爹娘还给姊姊留了一颗紫水玉,她从来都挂脖子上,不曾取下的。”
“我记下了。”陆采莼颔首道,“我将你托付给一人,你莫要随处走动。”
言罢,陆采莼便引着碧桃去那茶楼上寻白玉堂。询问了茶博士,上得楼去,在杏花天影的厢内,见着白玉堂正攒眉听一男子向他禀告甚么。白玉堂见陆采莼来了,抬手止住那男子,望陆采莼道:“遇上甚么麻烦,要我替你摆平?”
陆采莼将事由简略地说了,白玉堂笑道:“你倒是个胆大的,竟敢当街顶撞公孙策,折开封府的面子。”末了,看向碧桃,道:“你且在这厢内待好,等我这六妹将你姊姊带还来。”
陆采莼道:“我若鸡鸣的时辰还不曾归来,还望五哥能去庞府捞一捞我。”
白玉堂颔首:“也是。如今你一张嘴把开封府上下得罪了个遍,也只能指望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