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好大的雨,生生压灭了暑气,只余清凉朝风,徐徐地吹拂。抬眼望那经雨柳色,似是比之前见的更重了些。陆采莼在肉案前住了脚,把手试那案上悬挂猪肉片,满意了,遂吩咐屠户割两斤精肉。正在等时,闲着无趣,听那巷中卖花声。卖花老妪从巷子里一跛一拐地走出来,把眼左右扫卧在墙边的流民,哀叹一声:“作孽哟。”
陆采莼心有戚戚。屠户把那叶肉用蒲草绳子穿了,递将来,她将手指勾了。再瞅那些个流民,眼光都纷纷投这叶肉望来,她心有不忍,遂快步望回走。经那巷子口走过时,余光忽瞥见一个身穿一领沙青衣袍的少年人在流民跟前蹲下,似是在讲甚么。陆采莼心觉眼熟,撇过脸来细瞧,这才察觉是白玉堂。
也不知白玉堂跟那些流民讲了甚么,只见他们左搀右扶地纷纷起身,望巷子口涌出去。陆采莼靠墙站定了,待流民走干净后,才望白玉堂叫道:“五哥,这么早,吃茶去?”
白玉堂第一眼望见陆采莼那张粲然笑脸,第二眼便盯住了她手中拎的肉叶,不禁嘲笑道:“又在给人家打杂烧火?”末了又添一句:“你是客,大可不必做这些。”
两人同上汴京来,相处日久,已和先前的针锋相对大不一样。
陆采莼撇嘴道:“先初在陷空岛,五哥怎没顾念我是客?”
白玉堂道:“你那时不要领罚么?我怎好搅了你领罚的兴致?”
陆采莼轻哼了一声,才扬起手里的肉叶,道:“丁三姊姊有了身子,我这是要替她熬些肉汤吃。”
“你倒殷勤,”白玉堂颔首,“替我恭喜她。”
“这是自然,”陆采莼转了话头,问他:“五哥同那些个流民讲了甚?”
“不过是知会他们,前些日子庞府支开了长棚,正分发米粮,”白玉堂摇头笑道,“庞太师素以贪受贿赂闻名,这次也不知是谁给这老贼安了一颗良心,竟体恤起流民来。”
陆采莼又问:“五哥这是要去早点铺子么?”
白玉堂把手中折扇指了茶楼上高挑出来的青旗,道:“去上面听人说书——你若要寻我,每日午时前来此便可。”
两人辞过后,白玉堂上茶楼去,陆采莼望回走。将近了开封府,却见正门口围了一圈流民,正吵吵嚷嚷地不知在作甚。
陆采莼上前,在外围踮了脚望里瞅,见人群正当中席地坐了个豆蔻年纪的少女,衣衫褴褛,一头枯黄的蓬发,菜黄的脸上竟是青一块紫一块,此时正呜咽着抹眼泪。
一个老者见状,连连摆首叹息道:“饿死不做贼,屈死不报官,咱们这些死了连一张草席都裹不到的贱民,怎能去跟这些大老爷纠扯?”
陆采莼心中疑惑,扯住身边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问道:“这位小妹是遭际了甚么灾祸?”
汉子瞥一眼她手里勾的肉叶,竟一把摔开她的手,冷笑一声,望一边闪开了去。
陆采莼心中气恼,忍住了,正待再拉一人问,却听见一个髻上扎青布白花帕子的妇人道:“前些日子庞府不是分发面点米粮么?这位小妹有个姊姊,领口粮时给庞府里的公子给瞧上了,甜言蜜语地哄赚她进府里去。这姊姊不是个凉薄的,自己入了富贵窝,仍惦念着妹妹,虽不能一同将她接入府中,每日午时,都要在偏门处给她捎些衣物食粮。可昨儿,不知为甚,姊姊到天黑,也不曾来。今儿早上,这位小妹便上开封府来,要告那庞家公子。”
陆采莼道:“许是她姊姊有事耽搁了。”
妇人道:“不知这小妹为甚一口咬定,她姊姊是死在那高府大院里了。待再要问她详细的,却一问三不知。”
陆采莼道:“开封府府尹包老爷不是位善断案的么?怎在衙门前哭闹起来了?”
妇人道:“姑娘不知?那庞府公子虽不是朝中大员,但毕竟是皇帝的小舅子,是皇亲国戚。这位小妹可是民告官,照例是要叉进去打责一顿板子的。虽说包老爷不是个心狠的,但总归不能坏了规矩。那衙门中有两块石,一块原告石,一块被告石。那被告石倒还完整,原告石却尽是裂痕。你瞧小妹这身板,是吃得了板子的人么?恐怕状纸还没递上去,人便没了罢。”
陆采莼道:“包老爷便这般由着她坐着衙门前哭,却不管么?”
“你却不知,包老爷此时还未下得朝来,管不到此事。”
陆采莼正待要讲话,却见两个公差把杀威棒拨开人群,一个公差骂道:“哭哭啼啼,真是晦气。”说着,一把将那少女的后领提起,便要搡攘。少女犟着杵定了地,一头哭,一头将身子拧过了,用指甲去掐那公差的臂膊。公差大怒,揸开五指,要扇少女一个大耳刮子。
陆采莼见状,把手里猪肉一掷,那肉便在空中旋作一件利器,正奔公差的脸来。公差闪避不及,给肉叶呼了一脸腥腻猪油,人也给砸得仰面一交,摔了个屁股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