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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人,这孤本可不好得。”
确实不好得,相传原本流失,连师父的书房里都只是传世的抄录。眼前这一册残本上盖着古久的印章,纸页如手绢般柔。
“赵大人有心,只是无功不受禄。”
俸禄?贿赂!
却怕朝廷原本拨下的用于检修堤坝的钱款也有一部分落作这半册书。
林言将书推回去,眼前的官员笑容却更甚,又开始说些门生故旧。
倒是庆幸师父脾气太差,又不曾广收门徒,不然这会林言又要多几个‘也算是’的师弟师兄。
但林言并没有许多时间再与人话玄机。
“赵大人为一方父母官,当知民生艰苦。水患之事从来紧要,在此时冰河开动,更该再检查修整一重。”
“沈大人实在为难下官了——”笑脸变了苦脸,赵大人长长叹息一声,好像有些责怪林言年轻,还是不懂得官场上的规则。
“大人说‘检查’,春风未至的时候便已经检修。又有专门的大人评估,并没有决堤的可能——下官不敢自称贤能,但为官一方,怎么不知维护百姓?”他一面说着,一面摇头,墙上的影子像枯瘦老头倒个儿,驼起的脊背却在腰处。
“大人说要‘修整’,自然也是有备无患的好意。但是......但是,账上实在......”
林言几乎绷不住发笑,又恨这些人竟真的拿他当愣头青糊弄。莫说他提前看过户部对此的拨款,单说这些年来这一代的富庶——按照图纸加固整座堤坝完全足够。
全然的加固,再修建其他引洪的水沟。吴先生来到后又到堤坝上看过,他告诉林言现如今的‘固堤’只是草率应付。而林言早也派人到上游看过,回禀说那里的冰河很快就要完全解冻。
眼前的这些人不过是心存侥幸,又因府衙不会被淹住而有恃无恐。
拨下来银钱是近几个月的事,他们即便贪墨了去,也不会在这个当口立刻取用。
他们还需要渡过凌汛的时机,借着‘固堤’做个昂贵的假账目。
但还剩余下多少时间并不好预估......
可能是一场风来,可能是一阵雨后。连吴先生在这一代流连几十年都说不准到底什么时候会有异动,只能说‘旦夕间’。
林言正想着,忽然听到那官员有些犹豫的声音。
“沈大人,下官有一事......”
眼睛看过去,赵大人不自觉一抖。他一向觉得这年轻人眼珠太黑,在这地方更不见个光口。
只是到底年长,不愿意在年轻人跟前露怯。赵大人咳嗽一声,笑道:“大人这次拿出来的工图倒是稳妥,果真是连中三元的人物。”
他能看出来吴先生的画图,林言将此人更记一重,知道他大约也是当年相关人物。
吴先生的存在不是秘密,只是这些年没被杀了灭口,倒是幸好他装疯卖傻许多年,后来到苏州又被林言收留。
冥冥之中。
宽容一个疯癫无礼的老头,却将要挽救二十年后的又一场洪流。
他竟然已经在这人间走过二十年了。
林言有一刹那的怔愣。
二十年前,他被一场洪灾送到扬州。
二十年后,他又因为预言的洪灾回来。
他们赌千万分之九的可能,林言要千万分之一的稳妥。
眼前肥硕的官员还说着似是而非的提点,堆着笑的白胖的脸上扑出一股油腻的暖风。
外面的风倒冷,只是水一样,又像是梦里排山倒海而来到洪流。
这里存下太多太多的东西,他的前生,他的父母,他此生唯一的爱与私欲全都在这里与他连结。
他曾经许下承诺,说要做‘只要想到林言,就不敢欺负林黛玉’的大官。
他全都记得。
他会阻止这场二十年后的洪灾。
窗外的风似水一层层拍过来,林言微微垂下眼睛,听着自己隆隆的心声。
他会回去。
他会回到京城。
继续做她的弟弟,或者得到一份殊荣。
这些都没有关系,他们还会有很长的将来,很长的一生。
孤勇不畏死,留得青史书。
他还要回去见她。
他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