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对这一应事只作不知,只暗中使人催促京中继续深探。
他们是在这忽然间急乱阵脚,草木皆兵,又不肯担一丁点风险——这又与在修堤上的态度截然相反,林言在一旁看着,齿冷之余,更决心一定阻止水患成灾。
愿意相助的官员自然也有,只是每个节点又有各自不通的症结。若当真只求迅速,在这时转向太上皇求援确实是一剂良方。但这不是非左即右的时机,窦师兄虽说半是做保,可一旦转向,曾经的利处顷刻间便成了错处。
而且他不在京城,可能代他受过的是谁,林言再清楚不过。
若是时间还长,他会慢慢脱离皇上的手眼——投向太上皇或者干脆做个孤臣,但他总在那里,一些苦头总还说得过去。
但吴先生的消息连带那不吉祥的梦境打断了这一切的筹谋,林言只能暂且搁置原本的谋划,先来到这里。
若是真的到了那一刻......
林言的手攥紧又松开,曾经指甲抠下的月牙般的伤痕还留着浅浅的白。
那缕白做了握不住的飞烟,香炉里升腾起,又被池面来风吹散。
黛玉临窗静望池面,那窗前拢的细网纱是林言生的巧思——半拂着窗子过去,不遮掩外面景观,屋内也不见飞虫蝇蚤惹人心烦。
只是望着那飘摇着的纱网,本来宁静的心湖却乱。
这一年的冬天太短暂,花开得早,却说不上是顶好的兆头。如今几枝残败,即便旁人有心相救也拗不过时令节气,终是要自己定心。
过往与姊妹间的相处还存在心里,又记着初来京城,被外祖母拢在膝上只觉可亲。可这样的美好也只如这初春里被诈开的百花,盛烈过一阵后便无可奈何地委顿下去,只面对这寒凉战战兢兢。
他们仍然常叫她回去。
只是其中多少分意思是因为想念,黛玉心中只余下冷清。
佛奴能带来极大的助力。
在所有人眼中,林言归了王府,对她、对荣宁二府都是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于是便推着想要更高一层的富贵,可想让佛奴做世子的人并不顾惜他的性命。他们只是幻想假若广厦将倾有神助,只盼着一朝危难,高头大马便带来赦免的旨意。
从南边回来的人又带来隐隐波动的消息。黛玉挂心林言,更怕那不详的谶语。
揽辔,是死是生,她还没能揭开这份迷因。
可现今也不能叫她枯坐解谜——这些日子,淮安王妃仍时常邀她到王府里去。只是与从前温和的看顾不同,这样的时候,她却带了全然的提点之心。
黛玉知道,王妃定然看出佛奴的心思,不然不会这样仔细周全地与她指点当今。
这也是一份好处,映照在凡人身上的话语总要在凡间才能理清头绪。
可黛玉有时听着王妃说话,却总是禁不住望见那白瓷样的脸庞上也嵌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只是她本就肤白,那眼睛黑得便显得很合理。
林言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太少,他并不全然知晓母子间相对该是怎样的心情。但黛玉早慧,天公不仁,虽只舍与她六年光景,她仍然能了解一位母亲的心。
在黛玉面前,林言极少隐瞒心绪。因此黛玉知道他与王妃更像是合谋者的情谊。可是这些时候他去北地,又南下,讨茶方备暖衣,王妃又像极了一位失而复得的母亲。
她矛盾亦不解,但在这一刻,恰是王妃过分的不掺杂私欲,才叫黛玉意识到无论是她还是佛奴,在这世上徘徊二十年后,留下的依旧只是他们自己。
这似乎应当高兴,看似离去的人依旧与她最亲近。可这一刻念头落地,黛玉感受到的唯有伤心。
她便是要将佛奴的一份也一并疼过去。
好吧,等他回来,等他平安回来——
黛玉在心里默默念着,只道纵然仙家定了命数,世间也还流传着人定胜天的传奇。
天翁这时不作聋,不知是否对这一份念头一笑而过,催促雷公往凡间降下一道惊雷震慑。
但不知这一道惊雷是否劈开人间腐木,林言却终于知晓前些日子里那些人隐约胆战的原因。
一夜之间,甄家获罪,累世之家转眼间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