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大夫
姜芷微原是睡下了的,可夜里又不安稳,时不时地会有反胃的感觉。像是有一把长枪在腑脏搅动,叫她手指抓着床沿不住地干呕着。
地窖中的女人存着死志,也是咬着牙使出了大力气,幸好最后没有撞到墙,只是撞到了姜芷微,化为一场虚惊。
若真出了什么事,与她一起被救下的女人怕是也会有许多活不下去了。
睡在姜芷微身边的妙芙自然是被惊醒了,睁眼便见到自家小姐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的模样。初初以为是见到了鬼,可反应过来便更加焦急了,披上衣服趿拉上鞋就要出去找人帮忙。
“我饮些水,等到天亮就好了。”姜芷微抓住妙芙的手腕将她拦下。
“可是小姐...”妙芙皱着眉反抓住姜芷微的手,她并不像无事的模样。
“不必这样,”她将小丫头按在床上,“不是什么大事,我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情况,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
久病成医,发生的多了便也不会再大惊小怪了,妙芙也不是第一次见她半夜的异状了。
姜芷微初到琅琊州的时候夜里常常惊醒,面容枯槁地像是败了的花。
祖父祖母并未有苛待她,相反他们是真心关爱这个少有谋面的外孙女,将对她母亲的愧疚与关爱都倾注在她的身上。
琅琊州山清水秀,气候宜人也是好地方。
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本来觉得自己对王峥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可是夜里总会想起那个人的脸。不自觉地落泪,心口发疼。
姜芷微这才知道原来心上的伤会比身体上的更加熬人。
许是一直一来的夙愿达成,撑着她往前走的柱子断了,很快的,病来如山倒。身体之中的暗疾约好了般地来侵害她,姜芷微当时躺在床上,本是觉得这辈子如此也是好的。
自己讨回了公道,继母也下了狱,弟弟也远离了燕京,在琅琊州必定能得到好的照料。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再担心了,她有些累了。
可她祖父寻了有名大夫,开了很苦的药,时时来府上看诊,将地窖里珍藏的佳酿偷喝了个遍。
祖母偶尔领着一大堆眼生的姊妹兄弟们来探望她这个病美人,小萝卜头们一个哭得眼睛通红,让姜芷微莫明地觉得有些罪过。
那大夫姓张,前前后后换了几次药吃了一直未有见效,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都很相信他的医术。
只是姜芷微觉得那大夫开的药太苦,见到他总忍不住有些烦闷。
苏正均将要考学了,她不想让弟弟再担心,本就未有尽到过做姐姐的责任,实在不应该再拖他后腿。
姜芷微便很认真的吃饭,一口一口地下咽,常在饭桌前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就算是扶着墙,也会一步一步地走,她想要长长久久地走下去,让年少的弟弟不觉得孤单。
除此之外,她也应当替她的早逝的母亲尽孝。
虽说这世上少她一人不少,但有人盼望着她的陪伴。
姜芷微与姜正均年少最应该相互关照的时候没有在一起,反而是长大成人知晓事理之后才相认的。
之前的关系比起“姐弟”来说更像是“盟友”,反而是到了气氛和乐的外祖家才有了几分手足之间的亲近。
可这迟来的亲近却比什么都来的珍贵,便让她觉得命运这东西也不是只会薄待她。
这世上也有她能依靠的人。
姜芷微的病终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才终于有所好转。
最后一次诊脉的时候,房间里围了许多人,姜芷微也有些紧张地盯着那个讨厌的老大夫。
没想到大夫竟然坦白了,他先是抱怨了一句:“我本是不愿治你的。”
这倒是看不出来的,毕竟张大夫收诊金的时候还是眉开眼笑的。
“你弟弟缠的我没办法,一定要我将你医好,”老大夫捋着一把胡子,“可你这是心病,所以明明身体调理好了,还是病恹恹的不见好,也不知道小小年纪整天在想些什么。”
“所以后来我便开些苦东西给你,想着能比对着,让你觉得心里稍稍甜一些。”
原来他只是个坏心眼的大夫罢了,那一刻他也颇有苦尽甘来的感慨:“差点被这个妮子砸了招牌。”
许是受张大夫的影响,白喝了许多的苦药,姜芷微如今颇有些讳疾忌医的架势。若非是病倒下不来床,很少会去请大夫。
一是之前的张大夫确实有些本事在,将她的身体调养到某种程度的最好了,二是有些怕苦。
妙芙拿姜芷微没办法,再者一时半会儿真又找不到大夫,小丫头只能气鼓鼓地放狠话:“我要去同王峥告状!”
这时候又想到能制得住姜芷微的王峥了,她明明同王峥关系不好,但对付起小姐来却又能冰释前嫌了。
姜芷微原是想着一夜过去或许会好些,可是喝了一夜的水,反而更加难受了。
她强撑着登上马车,妙芙暗暗地扶着她的身体,便也没有露出端倪。
车厢里已经坐了几个女人,都是昨日在地窖之中见过的,收拾齐整也有几分清丽的样子,望着姜芷微的时候略显拘谨。
她们那样的身体也不适合骑马,许久不见光不走路的人难免会有些虚弱,还是以车代步最为合适。
他们的车架原是不够的,便安排了几人与姜芷共乘一辆。女人们坐在一起显得稍稍拥挤,也不知道暗格里的蜜饯够不够分。
王峥骑着小石头走在最前面,整个早晨都只能见到他的背影,他定然是还对昨日的事情耿耿于怀。
姜芷微原是不想说太多话的,毕竟忍住痛都有些吃力了,可车上的女人们脸上皆是沉沉的暮气。
她掀开车窗的小帘,日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