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衣料摩擦声响起,众官皆伏身,垂首,摊掌,示以恭敬。
“礼就免了。”
又是一阵衣料摩擦声,官员们起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先是各堂按照惯例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情况,然后是闻霄站出来汇报人祭情况,君侯时有指点,看起来风平浪静。
待到以往的流程都走完,所有人紧张得心脏直跳,悄悄抬眼打量君侯的神情。
君侯却双唇紧闭,并不作声。
他越不说话,官员们越紧张。
终于,祈兴堂的一把手按耐不住,作揖站了出来,“君侯,关于铸铜司暴乱之事,臣还有事要奏。”
君侯神色如常,“你说便是。”
“暴乱过了几日,眼下宋大人也归家休养,犯人也缉拿归案,只是那些城防兵卫,都是我祈兴堂手下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辛昇开口道:“犯事的人不是已经缉拿了吗?”
“左御史大人,缉拿归缉拿,祸根不除,我祈兴堂的座位一日坐不安稳啊。”
祈兴堂掌兵卫,城防也是他手底下的一部分,换作闻霄是祈兴堂的御史,也要觉得头大。
君侯思索间点点头,“是这个道理,那你想怎么解决这个所谓的‘祸根’?”
陈大人铿锵有力道:“臣有三奏,一奏君侯剥了宋袖的官,宋袖不忠于大堰,不义于子民,不敬于东君,将铸铜司当作自己的地盘,嚣张跋扈,为非作歹。”
闻霄立即脱口而出,“不可,宋袖为官至今兢兢业业,更是要大改云车,是为大堰谋福,岂能在这个关头泼他冷水?”
然闻霄虽是右御史,根基不稳,陈大人这等老油条根本不理他,直接当闻霄是团空气。
“臣二奏铸铜司改制,职能分散各堂,人员在人祭后大洗牌;三奏我祈兴堂有兵器营造之权,以制衡铸铜司的势力。”
另有官员站出来,“陈大人,你若是这样,铸铜司还有吗?”
陈大人冷笑道:“若说铸铜司,老臣看来没有也罢。几百年前不敬东君的那批罪人,不就是铸铜人吗?现在各国哪敢有铸铜司,也就是京畿的人不发话,不然咱们都要大祸临头。”
一时百官争执起来,殿内乌泱泱一片。
待殿内重归安静,君侯摩挲着扳指,道:“陈大人。”
听起来是平常的唤了一声,实则君侯以及满面阴沉,人均心里咯噔一声。
陈大人拿捏不出君侯什么意思,自己此举按理说是讨好君侯,绑他稳固君威,为何如今君侯不识这个好,恼起来了。
君侯缓声,“闻大人质问你,你何以不答?是看不起我亲命的御史吗?”
陈大人哆嗦了一下,望了望闻霄。
按年纪陈大人比故去的闻缜还大几轮,闻霄自然也不好意思发难人家,忙摆摆手,“无妨无妨,我也只是对陈大人的想法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一点拙见,无足挂齿。”
闻霄根基不稳,不想得罪任何人,求生欲已经拉满,“只是陈大人这三奏,还请君侯斟酌。”
君侯便道:“你说来听听。”
闻霄只好顶着陈大人鄙视的目光继续道:“除了宋袖大人改云车有功,是肱骨之臣,臣想,铸铜司改制仍然要考量。如今各国虽一片太平,实际上是暗流涌动,就说祝煜大人只是来送个诏书,就能被不知名的人伤成这样,这里面定是有数不清的弯弯绕绕。”
君侯时不时点头,目光也逐渐变得慈爱,“嗯,你说得对。”
如此,君侯对闻霄的宠爱,算是展示给了所有人看,要用此举告诉所有人,闻霄是他得意的臣子,是怠慢不得的。
闻霄继续道:“大堰若想立足,必须有自己的长处,咱们不靠大海,甚至耕地都不算多,唯独守着座大寒山,山脚附件有云石、浮空石这么些个宝贝,若是荒废了,等不及京畿援助,咱们已经被虎视眈眈的各国吃干抹净。”
陈大人冷不丁来了一句,“那你说,若是京畿问罪铸铜司,该怎么说?”
“陈大人,京畿从未有哪条法规说,各国不可以立铸铜司呀。”闻霄笑眯眯道。
众臣这才明白,方才闻霄怂的如同鹌鹑,不过是扮猪吃老虎。
“你……”
陈大人有些跳脚,指着闻霄道:“你这是投机取巧。各国都不敢,说明这是条隐形的规则,你看不见,不代表没有。”
人情世故是这样,就好像祝煜的官职见到君侯也需得跪拜,但祝煜的父亲是祝棠,又是京畿来使,无形之中他遇到谁都可以站得挺直。
人们通常将这般人情世故拟出来的规则称为潜规则。
但闻霄是个有些野心的人,若是为潜规则瞻前顾后,不能成事。
闻霄正想着如何委婉讲明这些,大殿的门开了。
所有人转头看去,均倒吸一口凉气。
“闻大人说得对,京畿没这条规矩,就算我去铸铜司逛一圈,也是无妨的。”
太阳光直直扑入殿内,勾勒出一个挺拔的人形。
本该在建明殿睡觉的祝煜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笔直立在殿门前,颇有来找茬的势头。
祝煜一身白衣,肆意地背着手,额间的红白麻绳垂到肩头。
他的视线越过所有人,直视高座之上的君侯,仿佛其他人都不值得一看,
“钟侯,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