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注意到,那平日精心呵护保养的手,指甲里也全是泥垢。
祝煜几乎是扑到牢门前的,低声柔软地开口,“母亲,母亲……”
不知为何,那股看到闻霄生病时的心痛卷土重来,压得他难以呼吸。
“您可安好?有没有受伤?父亲呢?”
隔壁牢房传来祝棠愠怒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是我不孝,我来晚了,我带你们离开。”
“不需要,你走吧,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祝煜半跪着趴在牢门前,紧抓着糜晚的手。
糜晚被关太久,乍一见光,还有些看不清,渐渐恢复视力后,看到祝煜满身的血污,浑身赤红,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也瞬间决堤。
“我的儿,我的儿……你这是怎么弄的啊!你……早说不让你学武,伤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活?”
祝煜摇了摇头,把脸贴在糜晚掌心,“母亲,我没事的。”
糜晚道:“你去找过你的舅公和大伯了吗?还有四姨娘,你都问问,说不定他们帮的了你。”
“我去过了,都……”
祝棠见状,默默垂下了头,只是重重叹了一声。
一时相顾无言,祝煜便晃了晃这狱门,“没事,不用他们,我也能带你们出去。”
远方似是传来了追兵哄闹的脚步声,祝棠抬了抬手,“别费力了,快离开这里。你不是和大堰那个姑娘处的来吗?她是个精细人,看看她能不能护你段日子。我们去陈水挺好的,有吃有喝,有活干。”
“你们去不了陈水,我要带你们走。”
那狱门并非寻常的铁牢,无论是利刃还是斧钺,都不可能劈开。祝煜发了狠,举刀一下又一下劈着,劈得刀刃都卷边,他也不肯罢休。
血珠一串串随他的动作流淌下来,他已经不管不顾了,劈得满头大汗,伤口不断被撕裂,痛得他脸色苍白。
铁牢发出一声声铮鸣,追兵循着血迹和声响追来,脚步声已经近在耳畔。
糜晚也看不下去了,哭喊着,“我的儿,这门劈不开的,你快走吧!”
“走什么走,把父母丢在这里自己逍遥快活,我还叫人吗?”
祝棠怒道:“你本就不是人!”
又是一击,长刀断成两截。
祝煜愣了下,笑道:“是啊,我都忘了,我不是人。”
他干脆握着断刃,割伤了胳膊,沾了血的断刃似乎有了灵,比以前锋利了些,祝煜抬刀,用尽全身力气劈砍过去。
可那铁牢纹丝不动,沾了仙人之血的刀也不过留下一道刮痕。
祝煜双眼通红,彻底陷入疯狂,摇晃着狱门,“为什么,为什么……断掉啊,你快断掉啊!”
余光里,追兵已经赶至甬道尽头,祝煜失去了理智,拼尽全力去砍,无论他用何种刀法,何种法门,这铁牢都没有要断的意思。
糜晚的哭喊声,让祝煜彻底崩溃,他眼前只有备受摧残的父母,再也记不得其他。
“祝煜!”
祝棠一声怒喝,祝煜停下了动作。
小时候,每次祝棠这样吼他,他都会害怕地停止哭闹。
祝棠道:“你不是我和你母亲的亲生儿子,我们是在寒山脚下把你抱走的。你是寒山里那位的一部分,你是仙人之尊,神明之躯。你走吧,我们与你的缘分已尽。”
祝煜呆滞地望着祝棠。
不知什么时候起,祝棠那雪松般笔挺的腰身佝偻下去了,鬓角也变得花白。
什么是心痛,祝煜彻底有了深刻的体会。
双亲垂老,自己却无力尽孝,祝煜那颗死寂的心,彻底开裂了,像是腐朽的顽石脱落了外壳,露出里面鲜活跳动的血肉。
“抓住祝家余孽,大王有令,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追兵手里的火光,像是祝府燃烧的熊熊烈火,把祝煜半生的幸福圆满,都焚烧殆尽了。
祝煜看了看身后的追兵,又看了看父母。
糜晚已经泣不成声,祝棠则紧握着栏杆,怒目而视,“滚!从现在起,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祝煜彻底陷入绝望,俯身叩谢双亲,“父亲母亲,你们等我,我一定把你们救出来。”
祝煜起身,最后握了握糜晚的手,夺路而逃。
身后的祝棠颤声喊道:“煜儿!去寒山!那是你真正的家!”
祝煜回望,是父亲猩红的双眸。
泪眼模糊里,祝棠声音沙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悲伤,“以后没有爹给你撑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祝煜用力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痛不欲生的笑,消失在甬道尽头。
他一边跑,一边听着左右的声音,忽然捕捉到一阵风挚雷行一声,祝煜连忙闪身,两把飞镰甩过,差点割了他的喉咙。
甬道两头被追兵堵死,飞镰闪着凌厉的寒光。祝煜只有一把断刃,一跃而起,躲过了交叉飞来的镰刀,他一边躲,一边与追兵过招,试图杀出一片生路。
一只飞镰刀极快地飞来,祝煜刚躲过四只,实在躲不过,那镰刀直接贯穿他的身体,勾在他的肋骨之上。
追兵扯住铁链,祝煜便不可抵挡地被拖拽过去,他立即呕出一大口血,身体在挣扎之下几乎要被撕裂。
祝煜是极能忍痛的人,却也再也受不住,痛得神志不清,两眼发昏,瘫倒在地上。鲜血一口接一口从嘴里涌出,他几乎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又一只飞镰扎进他的另一侧肋骨,祝煜就像案板上的肉,被镰刀锁住,动弹不得。
追兵让出条路,火光之中,祝煜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步履端庄,神情慈悲。
记忆里,大王总是喜欢端着一副慈悲的面孔,仿佛悲悯众生。民间常说,这是神明传递来的神情,可祝煜从未在她身上感受到过悲悯。
若是真的悲悯众生,为何又冷眼人间疾苦?
大王信步缓缓走来,衣摆与祝煜的血混在一起,她轻轻俯身。
“祝煜,何苦呢?陈水很好,虽然苦了些,也能供你安度余生。”
祝煜不甘地抬眼,疼痛让他觉得天旋地转,双目无法聚焦。
“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说我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