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风阁的屋檐不知道在这三年中遭了什么难,屋檐上悬挂的宫铃不翼而飞,飞檐翘角也残缺不全。好在它还能为人挡住会太阳。
暑热暂退,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远眺四方,玉津的苍凉尽收眼底。
闻霄扯了扯外衫,席地而坐,祝煜便坐在她身边。光影交替,衬得他的鼻尖挺拔又好看。
“你真的懂音律?”闻霄实在难以想象祝煜学琴的模样,毕竟他坐一会都坐不住。
祝煜点了点头,难得嘴上收了神通,“我母亲逼我学的,他说我弹箜篌修身养性。”
“你还会受人管?”
“毕竟是母亲。我就算是仙人,那时候也只是个小孩,可不得受人胁迫吗?”
闻霄突然发现,自己与祝煜的感情,紧密而又悬浮。他们彼此都有不幸的过往,童年的一切都变得龃龉,谁也不愿意去触碰对方的伤疤。可尽管如此,当闻霄无意的一句话,掀开祝煜故事的一角,她也会觉得倍感新鲜。
原来,他是这样长大的。
闻霄萌生了触碰他的想法,于是挎住了他的胳膊,黏黏糊糊地靠在他的肩头。
祝煜的肩膀像块铁一样硬,身上也没有人的温度。但闻霄枕着他的肩,心里却觉得无比澎湃。
远方传来了微弱的钟鸣,家家户户燃起的炊烟打斜飘入天际。
闻霄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祝煜身上清凉的香气,她微微合上眼,用力拽了拽祝煜的胳膊,觉得倍感安心。
她没有看到,被拽着胳膊的祝煜本人,颔首无声地笑了。
“闻霄,现在姓糜的人不多了。我父母落难的时候,我一户一户敲响那些亲戚的门,他们都拒之不见。可一家人,同气连枝,哪有大树倒了,叶子还能不落的道理。”
闻霄心头一紧,小心翼翼道:“你辛苦了。”
“没什么,只要糜晚还活着,那些亲戚,我不在意的。”祝煜笑起来,像是看尽了世间的凉薄。
闻霄忽然有些害怕,怕他说什么“来到人间一遭,属实无趣,不如拂袖回去做仙人”这样的话。因为祝煜现在总是孤僻又沉稳,一点点离大家远去,连身上的活人气都少了许多。
闻霄知道,都是自己的错。
祝煜坚定地说:“不是你的错。”
“不要猜我在想什么了。”
祝煜抿了抿唇,轻轻把闻霄的碎发掖在而后,“我不猜,那你来告诉我,好吗?”
闻霄撑着下巴,“你想问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有什么美好的愿景吗?”
“什么叫美好的愿景?”
“比如……战争结束,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闻霄默了会,玩着手腕上的栾花手钏,漫不经心道:“就……过日子呗。”
“不是说好知无不言吗!”
祝煜一把掐上了闻霄的腰,闻霄咯咯笑起来,拨开祝煜的手,“我说我说。就是你之前说得那样,一个小房子,小院子,可以躺在上面晒太阳,长命百岁而无忧。”
“不当官了?”
闻霄正经起来,“当然要当了!”
“你这是要带着大家伙搬到山里去上朝会?”
“谁说小房子小院子一定要在山里?也可以在集市、街坊……以后人们书信一定会越来越快,或许,不需要见面,也可以传递消息。届时,我走到哪里,朝会一样都能开。”
闻霄说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出那美好的画面,街上车水马龙,开满了琳琅满目的铺子,人们见面后欢欣地打个招呼,日子过得勤劳朴实、蒸蒸日上。
“我醒了之后,突然发现一件事情。我离大家太远了,远到用子民、百姓去概括他们的姓名,却看不到他们真实的生活。战争结束,我想离他们近一些,最好一直在他们身边,我想分享他们的喜怒哀乐,真的为他们排忧解难。”
祝煜听完,只觉得惊奇。这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君臣关系,倘若君主不高高在上,还能称作君主吗?
祝煜想象不出来,却心向往之。
他假装不为所动,哼哼着,“你想得倒是美,让书信越来越快,宋袖听了又得忙晕了。”
“我给宋袖加薪水就是了。”
“给宋袖加薪水,那我呢?给我个什么职位?”
闻霄听完,实在忍无可忍,笑出了声,“你想要什么,除了我的位置,金山银山,都可以给你。”
“那我们呢?”
对方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郑重,甚至有些发涩。
他们似乎从未探讨过未来,但成亲似乎从来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他们太忙了,彼此依偎在一起已经很难得。
可是该怎么为这段悬浮的感情画一个句号呢?
闻霄顿了顿,“你最讨厌什么?”
祝煜垂眸,双眉逐渐舒展开,他的手不自觉在栏杆上乱拨,仿佛真的在弹箜篌,“死亡,侵略,毒日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