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一直是处于比较尴尬的位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她是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谷宥,那时候她背井离乡、痛失爱子,她觉得自己做出什么选择,都是可以被谅解的。所以她并没有犹豫,决绝地走向谷宥,立志要做谷宥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真的进了乌珠这个诡秘的圈子,叶琳才发现,谷宥最不缺的就是刀。
那一日,叶琳记得谷宥也是披着个大毛领子,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眼地里是慈爱和怜悯。叶琳能感觉到,在对方眼里,自己就是个孩子。
“以后来了乌珠,想做什么呢?我身边缺个传话递信的活,并不难做,但很琐碎。”
“刀。”叶琳的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那是她最脆弱的地方,受尽了生育之苦,到头来一场空,“我想成为您的一把刀。”
谷宥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平和地答应了。
从此叶琳的恐惧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增多。她不是练武的好苗子,不聪明,不高大,不漂亮,她甚至听到谷宥对其他的“刀”说,自己是个乏善可陈的孩子。
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叶琳很欣慰,也很心虚。
不是因为她的努力被人看见了,是因为其他的“刀”死得差不多了。
反而自己是个孩子,几乎在谷宥的陪伴下度过了阴暗潮湿的少年时光。
在谷宥的庇护下,她没有成为锋利的刀,而是成为了一把袖剑。
并不锋利,但是可以贴身。
因此察觉到谷宥房里有旁人,叶琳明显慌了,她忘了乌珠的礼数,开始胡言乱语,“君侯,我是来……看您的。”
谷宥蹙眉,神情有些厌烦,这加重了叶琳的惶恐。“什么君侯,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叶琳没有在意谷宥的厌烦,她的视线已经飞跃到了谷宥背后,疯了似的勘察着房间里的一切。
没有茶水,说明这个人不是客人。
谷宥也并未穿戴整齐,说明这个人十分熟悉。
桌上还有些散乱的公文,说明这个人是来谈公事的。
窗子!
叶琳的眼睛倏地亮了,不顾礼节,夺步冲到那半掩着的窗边。雕花窗子被她撞飞出去,狠狠地弹在墙上发出声巨响。叶琳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眼前玉津寥落的景致尽收眼底。
在哪,在哪……叶琳找不到那个人,心急如焚之际,她向下一瞥,看到块扯破了的衣角,挂在窗子的雕花鸟羽上。
淡淡的霞紫色,质地轻薄,轻轻嗅了嗅,还有浓烈的土味,像是一个风餐露宿、马不停蹄从战场上奔来的人。
叶琳瞳孔迅速收紧,难以置信地望向谷宥,见她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忏悔之意,心里的愤恨更甚。
“是宋衿,对吗?”
谷宥理了理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本侯做事,不需向你事事汇报。”
叶琳话便没过脑,脱口而出,“侯?大人是什么侯?”
这话嘲讽意味极具,谷宥想到自己言不正名不顺的龃龉,不由得恼羞成怒。
“叶琳,想清楚再说话,你现在不是个孩子了。”
“大人是天下的君侯,那便不该称侯,称王才是。”叶琳顿时清醒过来,忙补上这么一句。
“现在为时尚早,容易引人是非。”谷宥垂眸,静静地坐回案前。
叶琳整理好情绪,侍奉在一旁,端起桌上木质的茶具,开始沉静地为谷宥煮茶。壶中本就有沸水,倒进茶碗里顿时腾起片氤氲的茶香。
叶琳轻轻扫去茶沫,毕恭毕敬地捧起茶碗,虔诚地垂首。
“是叶琳失敬,大人恕罪。”
“你是忌惮宋氏吧。”谷宥接过茶碗,轻抿了口,承了叶琳的请罪礼。“宋氏姐弟虽多才,姐姐天赋不足精明狠辣,弟弟聪慧绝伦却优柔寡断,若是善于利用,必是把利器。”
“我只怕宋衿她……”
叶琳欲言又止,因为她收到了谷宥警告的目光。她剩下的不甘止在喉间,吞了口苦水,终是劝不出来了。
这些细微的神情变化谷宥尽收眼底,她只是自在的笑着,任少女的小心思胡乱游走。
“小叶,你就是为了说宋氏的嘴才来?”
“不是……”叶琳回想起自己的正事,清了清嗓,“大人让我盯着闻霄与祝将军,这几日,他们似是想清楚了。”
谷宥噘着嘴点了点头,“若是大堰能名正言顺的并入,少不了闻氏这一环,闻氏选择了我们,其他摇摆的君侯便会更加动摇。什么劳什子的神明,都是狗屁。”
“是啊,而且,我们还有宋袖。京畿人盯上宋袖已经很久了。”
“你也盯上宋袖很久了。”
叶琳僵了下,她没想到自己对宋袖如此细微的不同,也能被谷宥察觉。
她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谷宥平静道:“知慕少艾,人之常情,我不会说什么。”
叶琳苦涩地勾了勾唇,“宋袖不忠,我们始终立场不一。”
“若是他有二心,你会杀了他吗?你知道的,聪明的脑子,就算是死掉,也不能落到他人手里。”
“会的。”叶琳不敢再抬头,还是由衷地道:“唯大人……马首是瞻。”
叶琳听到茶水泼洒在地上的声音,不明白谷宥为何要这么做,似乎是对自己所言的嘲讽。
她不信任自己?
可是叶琳记得自己的来意,便继续道:“大敷国的弩如今还未能确认。”
“去找栾哨。”
“大敷的栾哨吗?”叶琳眨了眨眼,眼底透着些纯粹的愚钝。
谷宥道:“也是时候该告诉你我们的栾哨了。若是万把大弩逐日齐发,必须一同发出才有威力。机会只有一次,不得有误。好在我们乌珠人的祖辈都受了诅咒,化作了栾树。我们靠栾树联系,只要有栾哨的地方,就一定能联系到我们的人。”
谷宥顿了顿,憋着一口气将一切尽数吐出。
起初叶琳是诚惶诚恐地听着,越听越后怕,退出望风楼的时候,脚步都是仓促的。
叶琳心烦意乱,无暇多想,只觉得眼前是片黑影,一头撞了上去。她本就个头矮小,闻霄不算是挺拔的女性,叶琳更是娇小的典型。对方毫不客气地一把按住了她的头,将她拿了开来。
这动作有些暧昧,说是兄妹之间的互动更为恰当。
叶琳气恼地推开那只手,对着眼前之人道:“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