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袖一身苍绿长衫,绣金的竹影在袖口飘动。他轻飘飘叹出口气,惆怅道:“怎么样?”
“栾哨我也接触不到,你问也是白问。”
宋袖俊秀的长眉高挑,“嗯?还不说实话?”
“栾哨是树和养树之人。栾树的根脉渗透大地,互相联系,养树之人解读花意,便可以迅速通信。四个主哨在大敷、北崇、会风西洲、大堰的都城,其余都是些零散的,你在每一个城池都能找到。联系方式是句暗语,见到人后问他买不买栾香膏,对方要是回‘寒山渡影,彩鸟衔珠’,便是了!”
叶琳一口气讲完这些,憋得两颊通红。
宋袖若有所思,十分纯真道:“那我到哪里可以找到养树之人呢?”
“若是这样的机密我也能知道,我也不会只是个宿卫。宿卫,明白吗?看门的!”
眼前个头矮小的姑娘已然暴跳如雷,宋袖看在眼里,觉得颇为有趣,实在是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她的头,“好好好,就信你一次。”
“你!解药!”
宋袖从怀中摸出个瓷瓶,“兑温水喝,开水冰水喝了当场暴毙。”
“知道了!”
叶琳接过瓷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误入陷阱的兔子夺路而逃,离开的时候还自己左脚绊了右脚。
宋袖看着这一切,不知为何,心里的担子也轻了许多。他抱着胳膊倚靠在廊柱上。前尘往事丝丝缕缕如栾花在心头绽放。
闻霄从暗处走了出来,“还在回味呢?”
宋袖轻咳了下,掩盖住身体的不适,“没什么好回味的。”
“叶琳选错了路,也许你可以帮她,等她解脱出来,没有什么能阻止你们。”
反正已经遭天谴了,不若让这对苦命鸳鸯好好的在一起,闻霄是这么想的。
宋袖却道:“她在这样尔虞我诈的环境里,把谷宥当救命稻草,她不会相信我们的。可实际上随便一瓶子药都能骗到她。”
“你给她的什么药?”
“一些调理身体的补药而已,还加了碎参须。”
“……”
闻霄抿了抿唇,“谷宥给的栾哨,是假的。”
宋袖道:“你摸清了?”
“直觉。谷宥不会信任任何人。”闻霄重重呼出口浊气,望着望风楼悬着的宫灯,“但是不是真的,都不会影响我们。”
过了段时日,一个消息不胫而走,说是乌珠叛军头子谷氏遇刺后重伤,已经回天乏术。联军也的确一转攻势,疯了那般去进攻,好似要在谷宥咽气前,让她看到京畿垮台。
与此同时,数名守城主将紧急赶往玉津,连几个伤重的将军,也是躺着担架一路乘云车送了回来。
闻霄才发现阚氏药局在玉津开了分店,阚冰正在里面给人诊脉。她想为宋袖要个方子,却根本排不上号。
闻霄叹了口气,蹲在门槛上盯着长街发呆。
这条街已经面目全非,它叫什么闻霄已经想不清了。玉津几乎人满为患,街上摩肩接踵,随便撞到一个都是大人物。
“你在干什么?”祝煜急匆匆从阚氏药局走了出来,“观察人间百态?”
闻霄疲惫地把头埋进胳膊,“兰兰回来了,开导了宋袖几声钟鸣,这才说动了他,愿意吃药了。”
祝煜道:“你这几个发小,现在倒是一个身体好的也没有。”
“还剩下你这个身体好的独苗,祝大人,坚持住,千万别倒了!”
“我才不是你发小。”
闻霄笑着拱了拱手,和祝煜拌嘴总是乐此不疲,“那也要坚持住。祝你身体健康,龙马精神!”
为了最近的筹谋,闻霄已经和谷宥谈了几天,谷宥忙,闻霄也忙,平日里没工夫,只能抽睡觉的时间和她商议。
闻霄挂着两个乌黑的眼圈,道:“祝大人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玉津城如今人才济济,京畿干脆把它炸了,大家一死了之。”
“不会的。你给的名单,估计现在已经递到李芜眼前了。能名正言顺地继续坐下去,她就不会撕破脸皮。”
那个名单,说来实在是惊心动魄。
做戏要做全套,谷宥给了闻霄一个名单,大抵是联军里几个左右摇摆的小统领。她不介意泄露这些人给京畿,铲除异己,还能给京畿一些甜头。
闻霄把名单传出去的时候,属实有些肝疼。
祝煜继续平静地说道:“昨日玉津周边几个村落起了黄沙,五个村民受了伤,想来他们等不及了。”
闻霄晃了晃头,“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来?”
“现在。”
祝煜说着,指向了远处的天空。太阳似是比往日更盛,滚滚黄沙击打着古朴的玉津门。路上的行人也忍不住驻足,观望着远处这一奇景。
闻霄猛地站起身,只觉得身体要被太阳烤焦。
“祝煜。”闻霄忍不住皱起眉,面色有些泛白。“这么做是没有回头路的。可能会死很多的人,可能所有人都会死。”
“我知道。”
祝煜的视线落在闻霄瘦削的肩头。他骤然发现闻霄变得强大起来,人虽还是清瘦的,却总会让人用十足的敬意对待。
闻霄有些费解,“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自由,值得吗?”
“别害怕,大胆去做。”
祝煜的嗓音有些低迷,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仙人的气息愈发浓厚,闻霄觉得他的话宛若神谕。
闻霄握住他的手腕,长发在暖热的风中乱舞,遮挡住了视线。祝煜将她拉了过来,低下头便能吻住她的唇。
闻霄想着,在死亡铺天盖地而来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唇,时刻敬告自己,敬畏生命。
对方喘息着抬起头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意乱情迷,反而愈发清醒。
祝煜说:“做了才考虑值不值得,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