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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其罪六十一 · 干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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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哪里是要送什么邪祟。他分明是要送走我啊……”

在立冬的这日,因宫变、政变、邪祟之变而阴霾许久的世宗阁里,一众急得两眼发红的宗亲长老终于在成王不遗余力地苦口劝说下拟定决议:即刻合盖诸王宝玺,发信南下,不论平叛的战事如今到底是尽了还是没尽、安了还是没安,都要诏请晋王姜越立刻返京,坐镇监国。

这道印信在知会政事堂后,很快就由宰衡裴钧叠盖金章、题录文折,附上了几纸书信,着新近迁任中军副指挥使的毛青奉命封匣,持节携领三百轻骑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梧州。

还是到了这一行轻骑打马奔出了南城门的时候,御史大夫郑浩山才在家中迟迟得了消息,不免大惊失色地奔至刑部大牢,将此事和京中、朝中的种种气象都告知了狱中的张岭,心急万分地问他何解。

其时,由郑浩山代为传去博陵张氏族地的书信,还未等来宗族长子张和的回复,京中的清流一派,又因张岭入狱和张三的背离而渐渐图谋转附赵太保之营,张岭在狱中的处境,便恍如深陷孤山般无阵可依,想要上告翻案的抗辩,也因被查抄蔡氏的巨案压着,久久地留置在了侍郎孙世海耳厢的书桌上。

这份抗辩被四方不停堆积而来的新折新证和文书单据一次次地覆盖压深、难寻踪迹,终于和过去数年中每一桩曾被内阁定为“不甚要紧”的旧案冤案一样,渐渐在累牍之中石沉大海。

刑部上下因念着张岭还是本部部堂大人的父亲,讯问便都是例行公事,并未有丝毫为难。但张岭毕竟是年纪大了,又是头一回因此尝到了“律”之一字另一侧的苦楚,入狱之后的憔悴便一如山倒,至今,那本就衰老瘦削的体格已愈见枯干之相,令郑浩山几次探视都瞧来生悲,不免疾言厉色地怨骂裴子羽悖德无道,末了,又哀叹张三日益反目,竟是一点也不顾宗族之业和父子之情。

张岭直身坐在牢中干草上,一言不发地听完了种种,只在他说到张三时,才眉目微动。下一刻,他灰眉之下的眼皮抬起,望向了牢室顶角那尺寸天窗外漆黑的夜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只托郑浩山寻来笔墨纸砚,写下封信件,要郑浩山带去皇国寺交给太后,仿若是绝境之下的最后一搏。

然而,当郑浩山带着这封信走出刑部班房的时候,这肩负着“最后一搏”期望的信件,却即刻就被衙役搜走,说是犯人书信按律都要上交查审,若无异状,才能送还放出。

这仿佛是压垮郑浩山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叫他与衙役拉扯之下发了急怒,竟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部院正堂,一把推开了尚书理事的厢房大门,高声喝叫张三对峙。

可那扇大门一经打开,堂中却即刻涌出冲天的墨气,其后亮如白昼的灯烛之下,抬头望向他的,也并不止是张三一人。

主桌两侧的东西八座中不仅坐着侍郎孙世海和刑部上下的几位郎中和主事,还更坐着戴枷办事的前任大理寺卿、少卿,户部派来协同审理蔡氏侵贪和州府挪账行贿的新任尚书方明珏一行。

几人俱是挽着袖子、手执账册,正在焦头烂额地合议对簿,而在方明珏身边的矮桌之上,那些贴有“高相廷敬封上告”的几垒木箱子后面,更还探出了裴钧的脑袋。

霎时间,郑浩山毫无预兆地对上了裴钧望向他眨巴的双眼,脸上滔天的愤怒便顷刻冻结,悬在门槛上的一条右腿,也一时不知是该跨还是该退。

还是等追在他身后的衙役赶来撞到他一下,他才趔趄一步扶住了门框,不及阻拦,就眼睁睁地看着那衙役举着书信,从裴钧的眼皮子下走过,恭敬地递到了张三的面前。

张三听禀完事由,接过那写有“太后敬启”字样的书信也并不打开,只是默然地看向裴钧一眼。

裴钧歪了歪头:“怎么,要我回避?”

“……”张三头疼闭眼,皱紧了眉头捏捏鼻梁,少时再睁眼,他只起身将手中的书信向郑浩山递还,低声告慰一句:“部中繁忙,衙役只是听令行事,郑大夫勿怪。此信您就先带回去罢。”

郑浩山半信半疑地走近了,接过信,又不甚安心地看向裴钧。

裴钧倒是朝他笑笑,打开天窗说了亮话:“皇国寺因承太后奉香,太灵山的周边十五里地便都已戒严。这信你带走了也是送不进去的,送去了也无非是惹太后生气,我劝你还是别瞎忙活。”

说完他也不管郑浩山又要急起怒骂,只曲指敲了敲身边的木箱:

“不过你来得正好。我见这高大人送来的物证案录里,宪台批注的文书好像还不齐,便正想问问……你们是没批完呢,还是送来的时候有遗失呢?”

郑浩山平白无故被他泼了盆脏水,刚要出口的骂言不免一噎,当即先辩道:“这些物证,高相廷搜集了十来年,足有二十多箱,我台岂可能几个日夜就全部批完?你们催得这么急,这还是台中侍御郎们日夜点读,才先批完了一半送过来的!”

“哦,原来如此啊。”裴钧一边卷起袖子再提笔去蘸墨,一边抬眼盯着他,清清淡淡地低声笑问道,“既然是各部急催的文书,自是朝中的大案,要案。连侍御郎们都知道日夜点读、勤己奉公,你身为一台长官,却还有闲情逸致来替张岭跑腿?敢情你这御史大夫的俸禄,是张岭给发的?”

郑浩山的脊背一凉,脸色顿白。还不等他说出话来,裴钧已扬袖将一封空白的折子丢去他脚边:

“我朝税赋取自百姓,一银一粮俱是血汗。这些血汗不养闲人,朝班之中,也容不得人糊弄碍事儿。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填上辞呈交去吏部,滚回你老家挖地种田。否则,三日之内我要是再见不到剩下的文书,你也不必再可怜张岭牢狱孤苦,直接卷铺盖进去陪他就是。总归我拿牢饭养你,怎么都比皇粮便宜!”

这话一说完,直似把落在郑浩山脚边的折子给点着了火,叫郑浩山烫着似的抬脚一退,瞪向裴钧还要分辩,裴钧却没心思听他废话,招手就叫衙役将他架了出去。

郑浩山哎哎大叫着直被人架出了刑部的大门,愣是一个字都没再说出来,不免自觉狼狈之至,便更是气急败坏地跳脚指着那正堂的方向,在院外空巷中斥骂了好一通之乎者也。

完后,他心有不甘地看向手中信件,一时想起师兄的嘱托,一时想起清流的殷盼,一时又想起裴钧方才言语的威逼,几方掂量一番,直如天人交战,末了,终究是发狠地低念一句“阿弥陀佛”,一把先将那信件塞入袖中,足下一转,却是先行一步往御史台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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