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才走出那片薄雾,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觉就是饿。
太饿了,胃好像被砸了一拳皱缩在一起,他试图捂住胃卷起身体来缓解极度饥饿带来的疼痛,但仅仅是翻了个身就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昏。
唐柳有气无力地爆了句粗口,“要被饿死了……”话毕才觉得嗓子干痒的厉害,喉间一股撕扯般的钝痛,记忆缓慢回笼,梦中那片一望无垠的蓝雾快速模糊,唐柳眨了眨眼,眼皮上干巴的药泥窸窸窣窣往下落碎块,掉进眼睛里,唐柳索性扯掉眼纱。
光这个动作就费了大半力气,他捂着肚子缓了一会儿,用肩膀带动身体继续翻身趴到地上,然后弯起手肘膝盖撑起身体。
他做得吃力,起身的动作堪称龟速,岁兰微往前迈了半个脚掌,但唐柳不经意仰头时露出的伤口将他牢牢钉在原地。就在这时,元松如闪电般出手,施咒将黄符射了出去。
符纸没入水面的瞬间,潭水蒸腾,霎时化为水汽,笼罩住整个潭面。潭水弹指间干涸,元松一息不停,紧接着飞出第二道黄符,只听轰的一声,水汽消散,泥土飞溅,一具黑棺露了出来。
岁兰微面色一厉,却没有发出声音,沉默地掠身上前。元松甩出拂尘,缠斗间朝呆愣在一边的王状喝道:“快,挖出它的骨头。”
王状如梦惊醒,提着砍刀便要上前,但脚腕却缠上一抹黑气,将他拽倒在地,这抹黑气如蛇流窜,盘绕上他颈间,而后猛地收紧,又分出丝丝缕缕钻进他的七窍。砍刀脱手,王状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道长救我……救我……!”
元松暗骂一声废物,将看家本领和压箱底的宝物通通甩了出来,他好歹修行近百年,学的又是收鬼的本事,全力以赴的状态下岁兰微一时也不能轻易取他性命。但来回之中,元松的一招二式竟有几分熟悉,岁兰微越看越心悸,陡然厉声问道:“你与清洪是什么关系!?”
清洪正是当年设阵之人,元松直认不讳:“正是贫道师祖。”
岁兰微心中恨意如浪涛翻腾,“那你便替他偿命吧。”
一人一鬼闹出的动静宛如地动山摇,唐柳爬到一半,就被接二连三的巨响砸蒙了。这响声一下接一下,好似天上在下石头雨。声响之下,其他一切声音都微不可闻,再加上此时饿得头昏眼花,唐柳基本什么都没听见,但院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别人,他还是能听出来的。
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但最后都化为了身体的某种本能——
远离危险。
唐柳咬牙撑起身体,手脚并用朝远离声响的方向爬。元松余光瞥到,这一看便意识到厉鬼一直将打斗控制在远离唐柳的范围,再联想到方才他注视唐柳的神色,既感到不可思议又深觉讥讽。
“你对他动了真情?”他道,“鬼会对人动真情,真是出乎意料。”
岁兰微压眉不语,出手愈发狠辣,元松且战且退,将拂尘挥得虎虎生风,一面左右格挡一面道:“唐柳的八字是假的,当初的冥婚并没有完成,是他将真八字给了你?还是你用了其他方式将完成了一半的冥婚完成了?”元松越说头脑越清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唐柳能够相安无事,为什么唐柳的血能克制这厉鬼,“你们行了水乳交融之事?”
他咳出一口血,体力逐渐不支,动作变得迟缓,但心头却有一种难言的畅快,“你喜欢他,所以亲手将把柄交给他,但你的喜欢会害死他。他只是一介凡人,你吸他精气,噬他血肉,害他五脏衰竭,元气大伤。他这次能活下来完全是侥幸,你若继续缠着他,他依旧会不久于人世。即便你不做纠缠,只要你存活一天,他的寿元就会因阴亲而逐渐损耗,难逃英年早逝的下场。”
“住口!”岁兰微暴怒,身上分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瞬间将元松缠成一个黑茧。黑气无孔不入,钻入元松的身体,元松痛苦地张大嘴巴,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得逞之色。
只听潭中又一声爆响,岁兰微陡然回头,便见半空中一块棺材板四分五裂,而元松的拂尘不知何时延伸出几根细不可察的白丝,从黑茧缝隙中伸向潭底棺材中,瞬间便勾出一枚头骨来。
岁兰微当即便想操纵黑气截断白丝,但这拂尘不知是什么做的,竟毫无作用。他飞身上前,不多时又停了下来。
唐柳原本好端端爬着,这院子里又是石块又是草秆,还有时不时冒出来的钉子,他爬得小心翼翼,手肘和膝盖都被磨得生疼,好容易停下歇口气,刚直起身,胸膛就被一个硬物砸得生疼。
这硬物不小,是从前面飞撞过来的,唐柳本就气虚,这一下差点呕出口血来,整个人往前栽去,连忙伸出一只手撑稳了。
白丝被地上石块一磨,一下断了。
他心中直呼倒霉,另一手手下意识抓住了撞自己的硬物。
圆滚滚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光滑,手感不错。
这一跪趴下去,唐柳便彻底没力气爬起来了,索性将圆物当垫枕趴到地上喘气。
他喘得如条死狗,却挤出余力泄愤地拍了拍臂下垫着的头骨,岁兰微脑袋也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看了一会儿,心中戾气稍减,弹指催动土石掩住潭中棺材,而后转过身踱步至犹在挣扎的元松旁边。
勾出尸骨后,元松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哪成想半路冒出一个拦路虎。到嘴的鸭子飞了,他几乎怄得吐血,吃力转动眼珠去看,便看见那枚骨头被唐柳压在身下。
几次三番被同一个人坏了好事,元松怒火直冒,恨不得将唐柳就地大卸八块。现下一击不成,恐怕再无动手良机,正思索对策,忽有一个黑黝黝的人形物什被粗暴拖至身旁。
定睛一看,这浑身黑气围裹面目全非的人不是王状是谁。
只见他大张着嘴巴,粘稠黑气涌入,将他的肚子撑得高高鼓起,如同一个怀胎十月的妇人。他双目圆睁,七窍流血,衣袍被鼓胀的身体撑得四分五裂,细微的爆裂声从肚皮上传来。
元松拼命挣动,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和四肢似乎也在被某种东西撑大。
这厉鬼是要他们爆体而亡。
犹如蚍蜉撼树,窒息之中,元松感到一道阴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投在自己身上。砰——王状爆裂开来,血肉飞溅,浇了元松满身。元松愕然地停止动作,此时此刻,一股恐惧才心底弥漫了上来。
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恐怕活不过今日。
“爹——!”一道凄厉的叫声忽然响起。
王夫人和王瑰玉闯入这方小院,银眉与王德七拉着一车厢东西跟在后头。王状身死的画面恰好落入四人眼中,王瑰玉惨叫一声,当即就要扑身上前,被王德七急忙拦腰抱住。
岁兰微杀意顿起,回首望了一眼,唐柳正迟疑地偏头望向这边。岁兰微抬手设了道屏障,阻隔住所有声音,唐柳却仍扭着脖子,岁兰微不再看他,正要取四人性命,王夫人却扑通一声跪下了:“求仙人高抬贵手!”
殊不知这声仙人再度激发了岁兰微的恨意,百年来,他困缚此地,蹉跎岁月,每逢新残月交替之际便痛苦万分,皆是为害自己沦落此境地的罪魁祸首换取富贵。王家称他为仙人,他却宁做恶鬼。
他被愤怒燃得几乎失去神志,然而目光一转却瞥到车厢中的东西,他一滞,便听王夫人快速道:“王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王家欠岁家的更是几辈子都还不清,我虽与王状和离,与王家再无干系,只是小女骨子里流着王家的血,身上背着王家历代的孽债。十多年来,我一直为此赎罪,因此寻了岁家百年前的族谱,为里面每一位岁家人立了长生牌,日日供奉,夜夜诵经,莫不敢忘,只求仙人能饶小女与王家上下无辜之人的性命。”
王瑰玉原本愤恨地看着岁兰微,王夫人说完后便陷入了呆怔。王德七也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看向银眉,发现后者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