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着银眉的视线偏头,看到了唐柳,登时也是一惊,却也不敢发出声音,只是向银眉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银眉没理他,转身打开车厢。她的惊讶似乎只是因为还活着的唐柳,并非因为王夫人的话。
车厢内,层层叠叠的长生牌簇拥着一座面容模糊的泥像。
“我去的晚了,从江里打捞出来后您的仙像就成了这样。”王夫人额头贴地,身体伏得很低,“族谱有残缺,我不知道您的名讳,所以无法为您立长生牌,但我保证,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供奉您的仙像一天。”
打从知道王家保家仙渊源的那天起,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但她的幼女何辜,只不过生错了人家,就要为她的父亲和祖辈造下的冤孽付出代价吗。
岁兰微一言不发,目光落在泥像上。这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个诱人的条件,他不稀罕香火,可……
有了香火,他或许就不用从唐柳身上吸食活人精元。
阴风渐息,王夫人高悬的心逐渐落回原位,恰在这时,忽有一道讥讽的大笑从旁传来。
“愚妇!愚妇啊——”元松呕出一口血,“难怪泥像沉江,这厉鬼实力还如此强劲,原来是你——”
黑气猛地鼓胀,元松的肚子登时炸裂,脏腑飞了满地,元松瞪着天空,忽而高呼一声:“吾命休矣!”
话音一落,忽而天地变色,乌云压顶,短短几息竟在水潭上方凝聚了一道雷光。岁兰微脸色骤变,飞身上前,拎着唐柳的领子退到数十步外,下一瞬,雷光落至潭中,霎时间尘土飞扬,泥沙滚滚。
岁兰微神魂俱震,闷哼一声,脱力往下倒去,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唐柳跪在地上,膝前放着刚才还紧抓不放的头骨,深灰无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似乎有一丝困惑。
岁兰微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给他治眼睛了。
乌云散去,方才那一道雷似乎只是幻觉。不远处王夫人四人惊惧地缩在角落,眼睛牢牢盯着他,还在等着回答。
元松以命引来的天雷,精准劈中了他的棺身。
王状已死,元松身消道陨,大仇得报,因果了却。他尸骨无存,也要神灭形消了。
最后一点时间,他可以用来灭王家满门,也可以用来治好唐柳的眼睛。
岁兰微久久凝望着唐柳瘦削的面容,倏忽笑了笑。
他可怜的柳郎,掺进这桩混事里,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
“柳郎……”
唐柳一怔,而后猛地收紧双手:“微微!”
他满腹疑问:“微微,我怎么了?你……你怎么了,还有刚刚……”
“刚刚家里进贼了。”
“进贼了?你没事吧?贼现在在哪?”
岁兰微竖起食指抵在他唇前,轻轻嘘了一声:“已经被我赶跑了,没事了。”
唐柳张了张唇,岁兰微施了点力,牢牢按住他的唇:“不要说话,听我说。”
唐柳内心涌起巨大的不安,岁兰微放下手,倾身向前,与他额头相抵。
“柳郎,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如若有一天你先我而去,你在阴间鳏居,我在阳世守寡。如今,你我要换一换了。”
唐柳心头巨震:“你在瞎说什么?”
岁兰微笑了笑:“柳郎,同你成亲,真是一桩极好极好的事。还有,对不起。”
唐柳深深皱起眉,正想推开岁兰微让她把话说清楚,唇上忽落下一丝凉意,他怔然,颈后就被重重按了一下。他一下抓紧了身前人,但意识却不受控制,慢慢沉入黑暗中。
……
冤魂散去,天光洒落。
王瑰玉终于回过神来,眼角不由自主滑落两行清泪:“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很久以前,徒水县还不叫徒水县,这方土地上有两户大家。岁王两家同为商贾,却极为不对付,生意上更是纠纷无数。岁家善贾,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家族蒸蒸日上,王家却每况愈下。
一次谈生意时,两家家主再次起了冲突,王家家主嫉恨之下失手杀了岁家家主,却正好被前来奉茶的岁家下人看见,于是王家家主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一人,却又被撞见。他越杀越多,最后灭了岁家满门,只余岁家小少爷。
彼时有一道士游历至此,王家家主重金收买,央道士将这桩灭门案布置为鬼魂作祟。
那道士当时正在研究门中禁法,干脆拿岁王两家做了试验,将岁家的家运移栽到王家上。移运的阵法缺乏阵眼,两人便将岁家小少爷折磨至死,断其筋骨,削其股肉揉入泥像,活埋填水,令其死后化为恶鬼不得超生,又蒙蔽其记忆,骗其为仙,保王家兴隆。
王朝更迭,斗转星移,到现在,已经三百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