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垠的梦境,无数巨石顺着陡坡轰隆滚落,接着又有无数巨石在底下被推举着爬上,推着巨石的人费力地喘息着,这个人的脸有时是她,有时则是自己。
还有多久结束?肌肉已经酸痛无法动弹,每一片细胞都在竭力中萎缩,仿佛被火炙烤。
下一次,下一次,总有个声音说道,有时是他的回答,有时候是她轻柔的嗓音。
睁开眼,映入一片暗沉之色中视角边闪过一个黑色的物体,逐渐挨近,他无法动弹,四肢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逐渐放大,直到现出形状与颜色——黑色的头发,浅色的皮肤,熟悉的脸庞,挨近的手指
——清凉的水打湿了他干涸已久的双唇。
她递来栽满清水的手掌,身体仿佛干旱许久的焦地,感应到天降甘霖的讯号,他费尽仰起脖子,几近是渴求地吮吸。
她倾斜着手,水流顺着肌肤的纹理尽数淌入他的双唇。
不知摄取了多少这带着土腥味的河水他才稍微恢复了些气力,视线逐渐回归到了清明,他翕动双睫,所看到的是一个地洞干枯的岩顶。
“阿图姆。”她轻抚他的头发,触感如此真实,轻柔。
这并非冥界,也不是阿努比斯在为我接风洗尘,啜饮圣水,他想,微微动了动脖子,枕下的高度比身体更高,清凉而柔软,是她的膝盖。
他试图从地上爬起,肋骨处传来的钻心的剧痛叫停了一切动作,四肢百骸仿佛被火燎一般,原来梦境中的痛感是真实的,他回想着之前的记忆,没错,我摔了下来,从那破裂的大地之上,与巴库拉一起。
“巴库拉还活着吗?”在她的搀扶下坐起,他气喘吁吁地问。
眼前的女人只是苦笑,“这就是劫后险生对妻子的第一句话?念叨着一个男人的名字?”
“告诉我。”他只是抬起脸,压抑着身上的痛楚凝望着她。
“活着,不过下落不明,神官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她转过上身,地上一个拆开的布包中塞满着干掉的馅饼,她拿出一个递到他的嘴边,“你也是。”
微微张开唇,馅饼已经在焦涸的空气下失去了水分,酥皮破碎,却渗出了油脂,他有气无力地小口咀嚼,蚕豆的味道所幸唤醒了味蕾。
“已经过去几天了?”
“两天左右,恭喜你,比以往多活了两天。”
她看着他有些心急地吞咽馅饼,微笑道,但是这句话却让他停了下来。
“.....什么?”阿图姆问,甚至没有管嘴里还未吞咽下去的馅饼,这原本是他从小被教导的礼仪中的禁忌,“你的意思....?”
“你的生命原本应该在今日划上等号,原本,但是有些东西改变了规则,就像一片蝴蝶的翅膀扇过,然后底比斯就会降下大雨。”
他没空理会她高深莫测,抑或故弄玄虚的话,他得赶紧离开这里,
“听着,茜弗斯,我现在必须集合神官,巴库拉如果还没死,那么他一定在克雷艾尔纳村,等待着下次的掠夺....”
“对啊,等待着下次的掠夺,然后你会怎样,你这副已经不堪重负的身体....又能做些什么?”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膛,力气不轻不重,却让他闷哼一声,肌肉就像被刀划过,那里应该已经撕裂了,他想。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就等着世界的湮灭吧。”她的脸被洞穴外投进的微弱星光照耀,表情平淡不已。
“他正在毫无节制地屠杀,掠夺他人的生命,而你却让我眼睁睁看着,茜弗斯,我无法理解你。”他有些气恼地呢喃,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
“是啊,可是你什么都做不了,作为法老的阿图姆卡诺已经做了所有应做之事,而作为一个叫阿图姆的人,”他的手被她拉到膝盖上,轻柔地握着,“把最后的一点时间留给我好吗?”
她的脸被从两鬓垂下的黑发遮挡,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因为她的话而惊讶。
她从来不会这样。
“留在你身边?你在开玩笑吗?茜弗斯?外面的状况如此紧迫!”
“是啊,如此紧迫,可是与你又有何干,终局的帷幕已经要落定啦,一切皆已尘埃落定。”
她将他不断挣扎的手用力按回膝盖。
“你是....在为我预示吗?”他不再试图从她身边挣脱,而是盘腿坐下,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你看到了什么,对吗?”
“.....你现在出去的话就会遇到夏达,你会马不停蹄地率领着神官敢去克雷艾尔那村,在那里你们会遇见巴库拉,还有已经背叛了你的阿克纳丁与赛特,你们殊死决斗,而最后你会用生命封印邪神....”
她表情波澜无惊,而声音轻得像是讲述一个睡前故事,他沉默了一会,
“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未来....”
“嗯。”
“......”他无言,只是凝视着二人相握的手掌,她的手苍白而微凉,脉搏传递着心跳的鸣动。
一阵不知过去多久的沉默横跨在二人之间,他再次试图站起,从她的手中抽出,
“只是其中一个未来罢了,茜弗斯,就算是爱西丝的预言也有失效的时候,”破碎的披风随着他的动作而发出窸窣的响动,他扶着一旁凸出的岩壁,咬着牙站了起来,闷哼,“....马哈德曾说,存在无数的未来,只是被指引到了其中的一条道路....我还没有找到千年神器下的秘密,我必须得尝试....”
他不相信父王会残忍地献祭整个盗贼村的村民,他也不相信,父王是为了获得征服世界的力量才创造出了千年神器。
他必须找出真相。
他扶住石壁,跌跌撞撞地走向出口,背后传来布料的婆娑,她起身了,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这不是未来,阿图姆,这是过去,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茜弗斯的脸苍白无比,
“过去....?”他压低声音。
“不是你的父亲创造出了千年神器,是阿克纳丁,他是你的叔叔,曾经的阿克纳丁亲王,在十六年前的那场大战中,为了避免埃及被灭亡的命运,他用黑暗炼金术换来了千年神器,为此他隐姓埋名,舍弃身份,甚至将妻儿送到遥远的边境,而赛特....就是他的儿子。”
她的声音回荡在石洞间,声音并不大,每个字却切中他的心,
“你的父亲并不知情.....然而某日马哈德透露出千年神器含有冤魂的怨念,你的父亲最终知道了这个消息....然而为时已晚...千年神器不是带来和平的宝物,它是引导毁灭的灾难....最终将千年神器一齐收集,会让邪神苏醒....阿克纳丁如今已经是邪神的神官,而他....估计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邪神在人世的法老吧..”
她努力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那双漆黑的眼睛荡起阵阵涟漪,“就像你是太阳,拉神的人世的化身一样。”
“.....这不是预言,你又是如何得知....”
冲击过于大,他如鲠在喉,只能如此嗫喏。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还要多,留下来吧,阿图姆,不管你去不去这已经注定了,从十六年前就已经注定,你又何妨还要如此折磨自己?”她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殷切,“你该放弃了。”
女人试图去抓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我不会放弃的,”他言辞凿凿,酒红色的眼睛极为凝重地盯着她,“我怎么可以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而只想着躲避?你刚才说的一切如果是真的,我就更加不能放弃,我怎么可以让父王一直重视,阿克纳丁舍弃一切的埃及再次饱受摧残?”
“他和赛特会杀了你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