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巷北个头矮一点,一米六左右,戴着一副眼镜,穿着黑色的喇叭裤,粉色的蝙蝠衫,看起来文邹邹的,结果她最是活泼,抱着吴旭东痛哭几声后,便拉着他坐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
“有女朋友了吗?”
“人家看不上我。”
“谁呀?姐替你收拾她?”
“不用。”
“听周叔叔说,你上大学了?”
“嗯,毕业了。”
“什么专业?”
“电气工程。”
“哎呦,不错哎,回头让周叔叔帮忙,给你——”
“不用,我自己会找。”
“生气啦?”
“……”
“东东,你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三姐,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话唠。”
“哈哈哈!我家东东还记得我呢!真好!”
“三姐,你不渴吗?”
“不渴!你渴吗,我跟蕾蕾姐带了瓶装水!”
“不用。”但他担心周子琰渴了,毕竟王家的东西那么脏,随即改口,“喝点也行。”
吴巷北拿了水过来,他却没喝,拧开后递给了周子琰。
周子琰没要。
生气了。
看看谁的脾气大,切!
吴旭东只得拽过她的手,说什么也要塞给她。
气得周子琰故意把水摆在了桌子上。
对不起,就是不喝。
一旁的安小蕾了然于心,忍着笑,劝道:“子琰,你嘴巴都干了,喝点吧。不然等会爸妈来了该心疼了。”
这话最管用。
周子琰孝顺,最是心疼父母。
赶紧拧开,喝了半瓶。
刚放下,就被吴旭东抢了过来。
直接拧开,仰头就喝。
周子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搞什么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害不害臊啊!
不害臊!吴旭东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就爱喝她喝过的,她管不着。
他把剩下的全喝了,一滴不剩。
安小蕾看着这两个幼稚鬼,憋笑憋得难受。
有意撮合,便拿出来一张小时候的照片。
“小东还记得在海岛的事吗?看,这是咱们两家十二口人的合照。你在我们家这里,闹着要子琰姐姐抱,不肯要你哥哥姐姐抱。”安小蕾把照片递过去。
吴旭东老脸一红,原来他从小就会耍无赖。
谁家做弟弟的会这样,拍合照的时候居然跑到别人家去,把自己的哥哥姐姐扔在一边。
真不害臊。
可是……
可是周子琰也没有拒绝他啊。
他又看了眼,三岁稚童赖在别人家姐姐怀里,把人家亲弟弟周子琛挤到了边上,笑得格外灿烂。
偏偏脸上还挂着泪,正好被阳光亲吻,像两颗璀璨的钻石。
他有些难为情,厚着脸皮问道:“这照片还有吗?”
“有,你子琰姐姐那里还你跟她的合照,就你们两个人的。她找报社杂志社登的寻人启事,就是从你们三岁的合照上裁下来的。”安小蕾说着递了一张报纸过来。
泛黄的老报纸,有着岁月的沧桑。
上面的日期,远在十七年前。
原来周子琰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找他了。
他忽然有些惭愧,他有什么资格跟周子琰赌气发火,她也是为了他好。
怕他只是一时冲动。
怕他吃亏。
她是在乎他的!
不禁起身,走到周子琰面前,拉着她的手,想说抱歉,却开不了口。
心口涩涩的,却又透着张牙舞爪的甜。
被偏爱的甜。
看,她没有松开他的手,他还有机会。
他握紧了这双略显粗糙的手:“姐,我听你的,一个月。不生气了,好吗?”
周子琰叹了口气,她还能怎么办呢?
自己找回来的小祖宗,宠着吧!
“好。”她盯着他的唇,满脑子都是他刚刚喝了她喝过的水。
四舍五入,等于接吻了。
好吃亏。
还不如真的吻吻看呢。
毕竟秀色可餐。
可惜怕他后悔……
算了,一个月,让他好好考虑吧。
吴旭东回到座位上,三姐盯着他紧扣的长袖问道:“东东,你不热吗!”
吴旭东摇头。
吴巷北看着都热,直接给他解开了。
结果……
那狰狞的伤疤,吓得她猛地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骂着:“畜牲,都是一群畜牲!周叔叔说得没错,东东肯定会吃苦的!警察怎么还不来!这群畜牲,我要他们牢底坐穿!”
“警察已经来过一次了,带走了一群人呢,估计明天还会再来。”楚劲雄解释了一句。
换来的是吴巷北的一个冷眼,只得噤声。
吴巷北气得团团转,最后还是找安小蕾借了大哥大,打给了她同学,问了问相关的法律问题。
气得她差点摔了大哥大!
过分!
她上哪里去多找几个人作证?
这种小山村里的人不都是抱团的吗?
楚劲雄小声嘀咕道:“没事,周指导已经挑唆得他们反目了,只要承诺让他们将功赎罪,肯定会互相捅刀的。”
吴巷北赶紧问了问,周子琰都做了什么。
楚劲雄一五一十都说了。
吴巷北沉默了,有点郁闷,哎,她这个亲姐姐,拿什么跟人周子琰比。
不怪东东小时候就赖着人家。
缘分。
总之,既然周子琰已经做好了挑拨分化的工作,那就看后期警察怎么审讯他们了。
她坐在院子里,对弟弟嘘寒问暖,连珠炮一样的,永不疲倦。
半夜十一点半,马戏团散场了。
王家五姐妹意犹未尽的回来,惊讶的发现大门居然被锁上了。
敲了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脸带杀气的女人!
王家五姐妹全都傻眼了。
王五毛最先反应过来:“是吴家的姐姐吧?”
吴巷北冷哼一声,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甩了上去:“不要脸的一家子畜牲,我弟弟身上的伤我都看见了,你们全家等着吃牢饭吧!”
王五毛没有反驳,只是平静的看着被亲人围住的吴旭东:“他们住哪里?需要我收拾床铺吗?”
吴旭东摇摇头:“三姐,你打错人了,这是五毛。”
“哪里错了,别以为她护着你就是无辜的,她要是真的为你好,为什么不去报警!不过是想让你感激她,真虚伪!”吴巷北还记着弟弟膀子上的伤痕呢。
得亏没看到身上的,不然能跟王家姐妹直接打起来。
她冷哼一声,放人进来,进来后就不让出去了。
怕她们通风报信,让潜在的共犯逃跑。
王四毛气死了,耀宗怎么这么多姐姐啊,白天来了一个周指导就算了,现在又来了三个姐。
看来她们王家姐妹是真的没戏了。
气得跑回房间,哭得那叫一个委屈苦楚。
吴旭东没理,盯着手里的照片,滚烫的脸颊贴上燥热的夜风,浑身不自在。
灵魂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他想抱抱周子琰。
想亲她。
想永远永远腻歪着她。
真被她的玩笑话说中了,他讹上她了,从三岁开始。
他趁着说话的空隙偷偷瞄了她一眼,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靠在椅背上盹着了。
赶紧起身,扶着她点:“姐,去车上睡会儿吗?”
周子琰恍惚一下醒来:“爸妈来了?”
“没有。”吴旭东牵着她的手,“我帮你把座椅调一下,你去车上睡,嫌热我给你打蒲扇。”
“不用,你们聊。”周子琰起得太早了,又奔波了一天,斗智斗勇。
她是真的困得不行了,到了车上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点半了。
大巴车带着特有的引擎轰鸣声,小心翼翼地开进这条狭窄的乡村小路。
进了院子,陆续下来一群形形色色的人。
男女老少,热热闹闹。
周子琰一个晃神睁开眼,发现吴旭东正在副驾驶给她打蒲扇。
自己都快睡着了,眼睛都眯上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
不知道是什么意志力在支撑着他。
之前在西屋争执的那点怒气,彻底消失不见。
也许她真的应该现在就答应他。
可是……
还是让他看看他原来的世界吧,站得高一点,远一点,如果到时候他还是觉得她这边的风景独好,再答应不迟。
她赶紧喊他下车。
一个痴痴傻傻的老妇,被一个满鬓霜白的老汉搀扶着,嘴里念叨着东东东东,踽踽而行。
吴旭东几乎被定在了原地,浑身紧绷,紧张得忘了呼吸。
他下意识握紧了周子琰的手。
周子琰用力回握。
别紧张,认得出更好,认不出的话,就在今后的漫长岁月里陪着她老人家,让她慢慢醒来。
老汉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纵然十七年不见,也已用那浓郁的思念,将幼子的面目刻进骨髓。
吴国正喊了声东东,激动得一下晕了过去。
周中擎上前一步,赶紧扶着他。
老安则扶住了痴傻的谈三娘:“嫂子,子琰把东东找回来啦!你看,是不是东东?”
谈三娘没有理会,精神失常的人,有自己的小世界,外人无法触及。
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她自顾自向前走着。
来到吴旭东面前,歪着脑袋,念叨着东东,东东。
吴旭东崩溃了。
记忆里那个爱笑又温柔的妈,怎么成了如今这个痴傻呆笨的模样。
都怪他,不该接那块肥肉,不该,不该!
懊悔,怨恨,自责,夹杂着重逢后的欣喜,忐忑,后怕……
种种情绪,泛滥成灾。
心痛淹没了呼吸,脱口而出就是一声妈。
疼痛的膝盖在这一瞬间达到了极限,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倒了老母的面前,直接跪下了。
他可怜的妈!他可怜的妈!
意识混乱的老妇,被这一声掷地有声的妈唤得浑身一震,跌跌撞撞,也跪倒在地。
一把抱住她那丢失十七年的幼子,失声痛呼:“儿啊!!!”
儿啊!你还活着,太好了!
儿啊!娘找你找得好苦啊!
泪水冲垮了十七年不见的隔阂,母子俩就这么双双跪倒在地。
下一秒,惊喜交加的老妇便昏倒在了幼子的怀里。
万籁俱寂。
只有夜风在悲鸣。
在叹息。
十七年的苦等,即便团聚,这伤痕又该怎么抚平?
无人应答。
一夜无眠。
众人七手八脚的,把吴国正跟谈三娘夫妻抬去了西屋睡下。
周子琰趁乱,赶紧往吴旭东兜里塞了一千块钱。
几个孩子全都好奇的看着这个小舅舅/小叔叔,等吴旭东回过神来,想起要给孩子们封红包的时候,一摸裤兜,才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都是现金。
钞票上还残留着周子琰的体温,被他裤腿处的冰凉冲散,摸在手里已经没了多少温度。
他看了周子琰一眼,不清楚两人争吵的隔阂过去没有。
总之,等会找个机会,好好道个歉吧。
对不起三个字其实是很有担当的表现,他不该让那可怜的自尊心作祟,寒了周子琰的心。
结果孩子们不肯收他的红包。
原封不动,全都还给了他。
想必是来的路上长辈叮嘱过了。
算了。都是自家亲眷。
吴旭东不再坚持,任由亲人们围着他,嘘寒问暖,说不完的话。
一旁的王腾虎看着周中擎,坐立难安,只能一个劲的道歉,表决心。
周中擎没有说话,只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等天亮后,把他交给部队来的人。
院子里很热闹,只有开车的几个人没有参与进来,简单招呼过后,便去车上盹着了。
第二天上午七点半,有人敲门。
王腾虎忐忑地拄着拐杖来到院子里。
“请问王腾虎同志在吗?我们是纪律检查小组的,请开门。”
一同响起的还有打拐工作小组的声音,昨晚太晚了,他们没有过来打扰。
吴旭东亲自开了门。
旭日东升,晴空万里。
他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