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然吹灯躺下不久,突然有人钻进帐篷。
梅道然当即捉刀滚身而起,看清来人十分惊诧,“将军?”
萧恒衣衫草草束着,头发也披散,身上落一层薄雪,点头应一声。
梅道然叫他浑身冷气一冲,忙给他拍打雪花,“大半夜不芙蓉帐暖,来我这儿干什么?”
萧恒从毡席上盘坐下,说:“他叫我滚。”
“叫你滚你就滚,都没哄人?”
萧恒捏了捏指节,“他受伤了。要不是今天发现,想瞒我到死。”
萧恒是个从不讲生生死死的人。梅道然心道,这是真气狠了。转头又觉得不对,“他叫你抓了现行,算起来该是他来哄你,怎么还把你从床上撵下去了?”
萧恒顿了顿,“我的伤,也叫他发现了。”
另一处帐篷里,陈子元睡眼惺忪,拍拍他舅哥肩膀,“殿下,萧重光一个做主帅的,哪能一点伤都不带?那也不现实,对吧。”
这次他俩从中途戛然,只污了一条褥子,被秦灼掀到一边。秦灼头发蓬着,黑狐狸皮子盖住腰部往下,脸上红意还没有彻底消退,闻言冷笑:“我计较这个?他今天敢拿伤情瞒我,明天要是快死了,就敢编一套恩断义绝的屁话撵我走!说不定现在早在西塞娶了老婆,孩子满月酒都吃完了,还跟我讲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陈子元静一下,“你信吗?”
“我信个屁。”秦灼冷静骂道,“半夜撂下我提裤子就走,我指望他?”
“……不是你叫人家滚吗?”
“我叫他滚他就滚,他怎么这件事这么听我的话?我叫他别受伤他听了吗?是不是赶明我叫他娶老婆他也娶啊?”
陈子元很鄙夷,“得了吧殿下,萧重光又不傻。他要真娶老婆,你不得砍死他们俩,直接红事做白事了。”
“有人家姑娘什么事,我就弄死他。我这就弄死他。”
“光说不练假把式啊。”陈子元灵光一闪,“你可别是也叫他抓了包,恼羞成怒吧。”
秦灼眯眼看他片刻,猛地将灯一吹,狐狸皮一裹背身躺倒,冷漠道:“睡了,滚。”
此地不宜久留,陈子元拔腿要滚,突然之间,一个黑影迎面冲进帐子。
冯正康喘着粗气:“前方的急信,插了三根羽毛。”
意味着最要紧事。
秦灼霍然起身,赤着两条腿就站起来。
陈子元轻轻咳一声,秦灼来不及找干净裤子,将之前那条随意蹬上,叫陈子元擦火,自己拆开信封。
火光下,秦灼神情沉淀下去,不辨喜怒。
陈子元忙问:“什么事?”
“秦煜到了。”秦灼将信一折,“你叫鉴明起来,明日一早,按计行事。”
陈子元琢磨片刻,“秦煜虽蠢,就怕他不至于那么蠢。他敢贸然动手吗?”
秦灼拎起那条黑狐狸在手,似笑非笑,“你萧将军也不是白来,这不,给他送了个从天而降的由头吗?”
***
清晨停了雪,原野白茫茫一片。秦灼端着粥碗看了看日头,目光一转,那边萧恒刚练刀回来,只穿单衣,正将环首刀插回鞘中。
没打赤膊,这次知道冷了,怎么不冻死你?
秦灼看了一会,迈步走过去。军靴和雪地摩擦声响起,萧恒当即抬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一旁梅道然心领神会,一把薅住李寒,“军师,你看那边那个帐篷是不是快塌了?我觉得快塌了。”
李寒瞧瞧那顶坚固无比的军帐,认真道:“是,去提醒提醒。”
二人履雪地何止如平地,简直是凭虚御风。
秦灼从萧恒面前住脚,冷淡问:“吃早饭了吗?”
萧恒一愣,“……还没。”
秦灼将自己的粥碗递给他,只吃了两口,还冒着热气。萧恒接过,秦灼又从怀里拿出个布包,里头是肉干和馕饼。
他不说话,只抱臂站着。萧恒迅速吃掉,刚要开口,秦灼已经打断:“我要跟你吵一架。”
萧恒叫他:“少卿。”
秦灼面无表情,语速快而平稳:“秦善的少公秦煜来了,我要拿他。现在我要跟你吵一架,一刻钟后出现在他的埋伏圈子里,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哪里不许去,和你的账我回来再算。听明白了吗?”
不待萧恒反应,秦灼猛地把粥碗抢来一掼,厉声喝道:“好一个不受嗟来之食,你好大的气派,好大的威风!我问你,我是不是你歃过血登过台天地共证的盟友?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结果呢,事情对我东遮西掩,我的话全做耳边风!萧重光,萧将军,你是不是早就生了贰心,连怎么杀我的招数都想好了?我们南秦招不起这样瞒天昧地金尊玉贵的同盟,不如今日你我一刀两断,就此散伙!”
萧恒眼珠一震,忙往前跨上一步,伸手要拉他。
铿然一声,秦灼拔剑指向他心口,退步拉开距离。
秦灼冷笑:“怎么,你还要打我?”
萧恒有些慌乱,“我不是,少卿,你别……”
“我别什么?”秦灼脱口而出,“我别和你断,等你害死我吗?”
谁都没想到,溜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萧恒手指微微蜷缩,手臂从半空垂下来。秦灼面色一僵,忙小声催促:“你配合我呀!”
萧恒不确定般重新看他,突然赤手抓住剑锋,鲜血顿时淋淋滴落。
秦灼手心一颤,刚要讲话,萧恒低声道:“别动。”
不远处的雪坡下,有一小撮曳动的盔缨,不仔细观察只以为是枯萎的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