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泰俯身扶起了跪地的两人,看着喻秋道:“朕今夜便命人将喻首辅接回京城。”
喻秋道:“请陛下放心,过了今夜,天下再无所谓神龟。”
等两人走后,楚泰对窦喜道:“召安王进宫。朕今夜,要同三弟不醉不归。”
窦喜小心翼翼抬眼观察楚泰的表情。伴随楚泰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皇帝这般激动,却又暗藏凶狠与决心的眼神。
他忙答:“奴才这就去喊安王爷。”
安王府。
拳影道:“属下无能,三名柔然人皆咬舌自尽。但看其弯刀上的标记,都来自柔然军方。”
剑风跪在楚云空面前,道:“剑风擅离职守,请将军责罚,但剑风有一事禀报。”
楚云空问:“何事。”
剑风道:“那日,我看到一队柔然商旅进京,觉得他们形迹可疑,所以才擅自离开追查。”
楚云空问:“查出什么了?”
剑风道:“查出,他们可能不是柔然人,而是假扮的。”
楚云空问:“人现在何处?”
剑风道:“我跟着其中一个女子,却发现了将军,然后就……其他人,跟丢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窦喜的声音:“王爷,陛下有请。”
玉福宫。
楚云空走进大殿时,看到的场景同除夕夜那次几乎一模一样。
楚泰坐在桌前,一桌的菜色,也同除夕夜一模一样。
然而楚泰的神色看似平静,同往日相比,却多了些惆怅和决绝。
楚云空忽然预感到了什么。
“皇弟,坐到朕对面。”楚泰开口道。
没了平时的温和寒暄,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楚云空在楚泰对面坐下,楚泰往他盘子里夹了一块肉。
“皇弟上次除夕夜没尝到朕宫里的手艺,今日尝尝吧。”
楚云空答:“是。”
楚泰眼看着楚云空毫不犹豫将那块肉放进嘴里,咽了下去。却忽然抬眼望向楚云空,眼眶不知何时红了起来,一字一顿道:“皇弟,就不怕朕下毒?”
楚云空答:“臣,信陛下。”
楚泰放下筷子,忽然起身,对楚云空道:“三弟,跟朕进来。”
楚云空却抬起头对楚泰道:“陛下,喻秋在何处?”
楚泰脸上的笑容瞬间荡然无存,他望着楚云空的眼睛,道:“三弟,是要抗旨吗?”
楚云空缓缓站起身,双眉却紧蹙起来。
楚泰走向里侧内殿,楚云空步伐沉重地跟在他身后。
楚云空也是第一次进玉福宫内殿,只见楚泰走向一面墙,从上往下摘掉了三块砖,里头竟然供奉着一块无字灵牌,灵牌前,摆放了一个小碟子,碟子里还有一块发霉了的肉。
楚泰看见灵牌,先双掌合十,恭敬拜了几拜。
然后才转身对楚云空道:“这是朕替父皇立的牌位,放在朕宫中,就是为了提醒朕凡事都要以国事为先,以大魏为先。皇弟,你也来拜上一拜。”
然而楚云空双脚却好似粘在了地上,只望着楚泰,一字一顿地问道:“陛下,喻秋在何处?”
楚泰怒道:“放肆!”
楚云空在楚泰面前跪了下去。
从小到大,楚泰都没有说过重话,即便是当上皇帝,也从来没有责备过楚云空一句。
这是第一次,他在楚云空面前真的发怒。
楚泰道:“安王,你知不知道先帝临终前对朕说过什么?”
楚云空答:“臣不知。”
楚泰道:“父皇告诉我,要想楚家坐稳天下,喻秋,必除。”
楚云空猛地抬起头。
与此同时,殿外一声响雷滚过天际,顿时雨声大作。
楚云空只问:“请陛下告知,喻秋此时在何处。”
楚泰望着楚云空,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蒙着一层叫人看不懂的权力的薄雾。
“安王,当真要与朕作对,与先帝作对?”
楚云空朝楚泰一拜,道:“请陛下恕罪。但臣这条命,已经给了喻秋。”
说完,楚云空也不等楚泰应答,便转身出了玉福宫殿。
楚泰身子猛地向一侧歪斜,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脸色也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龙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眉头紧锁,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伤和无助,仿佛整个皇宫大殿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紧接着,他喉咙一阵涌动,竟是硬生生地吐出一口鲜血,那殷红的血渍如同一朵绽放的花,在玉福宫殿上的青砖上缓缓散开,同大殿四周花团锦簇的雕梁画栋一般华丽。
楚云空冒着大雨,在皇宫里四处搜寻喻秋的身影。
终于,他来到了秋澜堂。
那场大火之后,秋澜堂已成废墟,却不知何时在废墟里搭建起了一座临时木屋。一座用稻草堆出的木头房子与皇宫里处处巍峨的殿宇相比,实在显得微不足道又格格不入。
楚云空踏进大门,忽听见草丛里传来声音。
他冲向草丛,掀开杂草,看见了被五花大绑还塞了嘴巴的根宝。
楚云空抽出根宝嘴里的布条,根宝仰面迎着倾盆大雨,奋力大喊道:“薛公公给公子送了白绫!王爷快去救公子啊!”
楚云空立即动身。
可与此同时,屋内,喻秋踢掉了脚下的矮凳。
不知从何处忽然飞来一只暗器,在楚云空之前截断了那绕梁的白绫,喻秋从房顶掉落,径直掉进了刚刚飞奔进来的楚云空怀中。
楚云空望着喻秋苍白的脸色,怒喝:“谁准你死!”
喻秋伸手撩开楚云空额前湿成一绺的发丝,捧着楚云空不断淌水的脸颊笑道:“王爷,喻秋这不是没死吗?”
说完,喻秋撑着地面猛咳起来。
楚云空心疼不已,捡起地上的飞镖,看见了飞镖上柔然军方的标记。
可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薛进忠的声音。
“罪臣喻秋、罪臣楚云空,速来接旨。”
楚云空抱起喻秋,走出了木屋。
薛进忠带着一队太监和侍卫,宣读起了圣旨:“传陛下口谕,上书房总师傅书佐喻秋冒充假太监欺君,罪不可恕,安王楚云空抗旨犯上,明知喻秋身份却不上报,罪加一等,今将二人收至诏狱,听候发落,钦此。”
楚云空却将怀里的喻秋抱得更紧。
这时,喻秋手臂环上楚云空的脖子,贴着楚云空耳鬓,轻声道:“王爷,我无事。去找陛下。”
楚云空看向喻秋,两人快速交换了眼神。而后楚云空将喻秋轻轻放在地上,喻秋自己一步步走向薛进忠,几名侍卫冲上来,将喻秋抓捕。
根宝一直躲在草丛里,看到这一幕,泪水雨水全部混杂在脸上,但他也丝毫不敢出声。
可是楚云空忽然用轻功飞上木屋房顶。
薛进忠见状忙大呼:“来人,别叫安王跑了!”
他身后的太监跟侍卫们迅速出动,纷纷去追。
但怎可能有人追得上楚云空。
楚云空徒手折断了几名侍卫的剑后,又用剑鞘将所有太监全部打下房顶,便径直朝玉福宫飞去。
玉福宫内。
楚泰坐在桌前,一个人端着饭碗,身影同偌大的宫殿相比更显孤寂。
他一口一口地嚼着早已凉透的米饭,眼神黯淡无光,身体微微颤抖着。
殿外雨声大作,屋顶传来的雨声,就好似索命的擂鼓。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着,脑中不断闪回一些久远的画面。
他记得,那也是一个雨夜,那把沾了血的刀,就握在他手里,那些人脸从模糊变得清晰,变成了一张张面目可憎、对他张着血盆大口的厉鬼……
忽然,从窗外飞来一名身穿黑衣的蒙面女子。
楚泰猛地跌坐在地上,被女子以剑相逼,不断退后,嘴里还包着没咽下去的米粒。
“别杀我……别杀我……”
楚泰不住地摇着头,声音沙哑颤抖,面颊惨白,神情看似已抽离了灵魂,接近崩溃边缘。
但那女子步步紧逼,直到剑尖已经抵住了他咽喉,他才如梦初醒般惊叫起来——
“来人呐,救……救……救驾!”
就在楚泰呼救的时候,那女子明明可以一剑将楚泰封喉,却忽产生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和挣扎,迟迟没有落下那一剑。
而也就是因这一瞬间的犹豫,楚云空破门入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