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古陵镇的前一晚,风满楼仍是笙歌载舞,月楼最边上,卢康颜抱着护栏望着水光粼粼的镜月湖,月色随波荡漾,柔风轻轻抚过,只教人心驰神往。
脚步声停在不远处,卢康颜回头,看到薛裳理站定在几步开外,灯笼的光从她背后打过来,神情隐在暗淡的昏色之中,她身上换回柳姑娘为她们准备的那身衣服,肃穆而凝重。
卢康颜微笑着说:“我那一身,没有找回来。”
薛裳理走了几步靠近,跟她并排站在一起,视线扫过她的手。
“手还疼吗?”
卢康颜举起缠着绷带的手掌,晃了晃,“没事儿了。”
过了片刻,薛裳理平静地问道:“云钟,会见到杀害方言大哥他们的凶手吗?”
“对,那伙马匪,肩绑青绿蝎子的马匪。”
“我要杀了他们吗?”
卢康颜的手慢慢收紧,她曾想将那些人千刀万剐,但现在,她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过了一会儿,她侧身正视着薛裳理说:“薛,如果我们为了给方大哥他们报仇,杀了马匪,而马匪的朋友或亲人,为了给马匪们报仇,又要杀了你我呢。”
薛裳理不解。
“这次,因着邵公子的关系,我们无需偿命,但若下次,权利远在邵公子之上的人,为了报仇也好,为了私人恩怨也罢,又要将你我处死,我们又该怎么办。”
依旧不解。
“我们可能因这身武力,这点权利,去做我们想做的事,他人就同样有可能为了各自的目的而抹杀我们,会有权利更大的人,武功更强的人,你可明白?眼下我们看起来是幸运之人,但世事千变万化,下次幸运之神站到了我们对立面,我们就成了淹没在沧海中的蝼蚁,就像花屿,就像后亭,就像那些狎司。人的命难能可贵,存在的人都有他牵绊的亲人爱人朋友,就像你我。”
薛裳理歪了歪头,在努力理解她说的话。
“我不懂,不管谁来,只要是要伤你者,我就杀了他。”
卢康颜哭笑不得,话退一步,“那你可答应我,不随便取别人性命,即便是为了我。”
“我答应你,不随便取人性命,除了关系你。”
薛裳理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卢康颜望着她的双眼,轻笑了一声,眨眨眼的同时点了点头,抬起双臂拥抱了上去。
夜半,卢康颜醒来,茶壶里没有水了,便出门找水喝,返程的路上看到楼下空荡又昏暗的大厅座椅里,坐着一个人。
她摸着楼梯走下来,走近时不小心撞到最边上的椅子,发出咯吱的巨响,在这片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本坐着的人听闻动静,回身看到来人,快速起身走过来,扶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
“没事吧?”
“没事儿,不疼。”卢康颜揉了揉膝盖,看着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忍不住问道:“坐在这里做什么?”
秋崇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淡淡地说:“没什么,睡不着。”
卢康颜点点头,末了说道:“明天我会随邵公子前往云钟,秋兄可去过云钟地界?”
秋崇想了一下,回答道:“没有,云钟临海,常常泛滥,泥沙堆积,海风肆虐,人们以鱼为生,生活艰苦。多年前,开始疏通河道,建筑堤坝,才慢慢好转。”
“见仁见智,听你说的云钟,和邵公子所言相差甚远。”
秋崇浅笑一声,“我没去过云钟,自是一知半解。”
“我不是这个意思。”卢康颜笑着解释道,随即想到什么,低下了头,“说起来啊,我爹去世的事你也知道,你和梁燕走了之后,我每天昏昏度日,虽然跟我以前过的日子没什么两样,但又不太一样了。后来有一天,我爹有个旧友找上门来,怀疑他的死有蹊跷,从那之后,我又离开了家,去调查我爹的死因,终于让我找着一个当时的随从,方言大哥,但他告诉我,我爹只是为了给他的新夫人庆生着急赶路,才出了意外,你说,我多可笑。”
好在夜深,看不清人的神情,是哭是笑,都多了分随意。
“那时候,我和薛跟着方言大哥住了月余,还有徐大娘,就是收养方言大哥的人,还有柳姐姐,我们一路看着方大哥和柳姐姐走到一起的,还满心欢喜地筹备婚礼,但就在成婚前,那帮马匪突然出现,杀了方大哥和徐大娘,柳姐姐也随他们而去了……”
厅内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也没有魂存在过。
“所以去云钟,为了给他们报仇?”
“说实话,招妤院的事之前,我是真的想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好好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了方大哥和徐大娘,但那事之后,我发现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不是吗。”
过了良久,才听得秋崇的声音,“我们一介肉身,浮世困苦,能达成所愿的本就少之又少,不必如此执着。你若想见,就去见他们一面,若是疑惑,就当着他们的面问上一问,今日的你,也是一年多前我见识过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做得到,也能做到。”
卢康颜笑了。
回房间时,秋崇拉着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出了大厅,走过没那么昏暗的走廊,直到卢康颜的房门前,卢康颜才想到收回手。
她拱手作揖,低声道谢,“多谢秋兄解惑。”
秋崇站在自己房门前,并未进去,梁燕无声地站在他侧后身。
“公子,做好决定了吗?”
他叹了口气,“茶已经候着了。”
“公子可以不去的,趁夜色动身可以甩开邵公子的人。”
过了会儿,秋崇才缓缓吐出两字“罢了”。
到了云钟,卢康颜亲眼见得,才发现这地方不似秋崇说的穷苦,也没有邵成口中的那般自在,不知是雨后的缘故,还是因这儿临海,空气湿润一些,时不时会嗅到一起海水的腥气。
一行人停在一座民家院落前,几位下人去开了门,邵成在门口招呼,“想来几位闲散惯了,府衙人多眼杂,故而擅自安排几位到这僻静处住下,还望各位勿见怪。”
“邵公子说哪里的话,我们此行本就多加叨扰,邵公子还为我们衣食住行费心,再谢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