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闻言,将眸一转,见张泽今日一身绛紫团花纹长衫,玉冠束发,腰系银丝玉带,脚蹬黑鹿皮靴,面容英姿飒爽,眉眼风流,确实与时孟有几分相像。众人心底了然,纷纷称笑。
张泽听了,也忍不住叹笑,反是时孟撇嘴,颇有不以为然之感。
嬉笑番后,只听苏离道,“柳修到时会带你们前往,万万小心。子润与毕叔有其他事务,一切皆看你们。”
“是。”众人齐声应诺,各司其职。
好容易挨到午时,三人骑马而行,直奔环翠阁所在宣阳坊。宣阳坊里头皆是秦楼楚馆,妓院赌坊酒肆林立,一路上莺莺燕燕,热闹喧嚣。可惜早了些,若在晚点更是热闹,纵然这般早,也有不少男子流连其中。
停在环翠阁前,门前龟公显是认得柳修,一道走一道笑,“柳爷今儿怎来得这般早?”
此话引得晚柠时孟瞩目,不曾想柳修这貌若谪仙的,竟也是个喜逛花楼之人。柳修面无羞怯,反是笑道,“确是早了些,还带了人来……老地方,先不要人来了,只上些茶水。”
花楼也自有花楼规矩,入门需得点花茶,意为入门费,多少皆看花楼大小。旁的不说,这花茶,环翠阁就需五百文,再欲上桌椅,那还需再出五百文。只见这刚一入环翠阁,一两纹银已是花出。时孟陡然明了,为何柳修往日少有花费,仍攒不下银钱来。
这般念头一闪而过,时孟转头看周遭景物,布置奢靡暂且不提,姑娘们个个模样动人,且环翠阁为京都第一销金窝,哪里只做皮肉生意,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也非那般轻贱。虽没卖艺不卖身之说,然若当真不愿,亦是有得办法,如那些子花魁名妓,哪个不是清白身。
个个眼高于顶,非才高八斗之不见,非容颜俊俏者不言。因而不少郎君早早前来,便是为卖弄才学,待夜幕时分得人点头倾慕,一度芳容。便是见不得也无事,坐与厢房内,饮酒赏舞,点几个坐台吟诗诵词亦是极好的。
一路走进,只见这头姑娘作画,那头姑娘清歌,竟无一个以色侍人。这乃正常,那些小得花楼里头姑娘良莠不齐,至环翠阁这般份上,随点个姑娘都需诗书才艺,且必须出彩,不然岂非砸招牌?
龟公领着几人入得一地,只见内室极尽奢华,四周挂着纱幔将不同桌椅隔开,一眼望不到边际,隐约传来靡靡之音,叫人耳热。柳修寻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指着对面道,“这里视野极佳,你二人且在这稍候片刻。”
晚柠时孟相视一眼,不知等何人,时孟也不大在意,只四处瞧着,说那个姑娘绝色,这个姑娘貌美,兴奋至极。两人谈论间,只听得帘子被掀动,帘内出来一女子,“柳郎君,今日可照旧?”
柳修眼眸呈现出一种奇异色彩,细看去却有几分哀意,他默默片刻道,“晚些再去,今儿我先见丽娘,你去问问,便说是为宋博广宿一事。”
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略一思索,便颔首退下。时孟轻拽柳修,“若她不见咱们怎办?”
她虽未来过花楼,然不比晚柠除去那名满天下的十大名妓外一无所知,她晓得的要更多些。至丽娘这般地位花魁,非常人之所能见,需其点头同意方行。何况花魁皆是夜间出场,此时都稳居屋内,听下头才子斗诗弄文。
“她要与宋博有情,自是会见,若真真不见,只得用京兆府的名号了。”柳修叹道。环翠阁花魁各有各脾性,有喜才子的,有爱俊俏的,甚有独欢武将的,他亦无十足把握能见。
好在不多久,女子复又回来,笑道,“柳郎君请随我来。”
说罢却只定定站着,只见柳修打赏了些许小费与周遭侍从,那女子方是领路——这钱名为得花钱,若见普通女子自是不用,然这花魁截然不同,倘若得她一见,打赏侍从的得花钱必不可少,方显出花魁地位。
柳修习以为常跟随女子进得里处,时孟晚柠不知其规,故而对视迟疑片刻,才是追上。进了一间厢房,绕过屏风,只见内室宽敞,布置典雅,后头放置一矮榻,榻旁垂帘,遮住了内中景象。帘前站着名丫鬟,穿淡绿色罗裙,见到三人赶忙撩起帘子,示意三人进去。
帘后又有一室,桌椅床榻一应俱全,且极阔极大,一股淡淡幽香袅袅升起,萦绕鼻尖。只见名女子于镜前梳妆,听得声响转过头来,一双翦水秋瞳撞入眼帘。
女子一身碧蓝罗裙,身材纤弱娇软,肤色莹白如玉,五官柔媚艳丽,眉梢微蹙,神情似嗔似怒,眼波盈盈。乌发挽成飞天髻,鬓间斜插了朵桃花,鲜艳欲滴,衬得肌肤愈加剔透,娇嫩欲滴,仿佛一掐便破。
“来得真真快!”丽娘浅浅一笑,语调娇柔动听,宛如黄鹂鸣叫,婉转缠绵。然她面前三人,有两个是女子,另一个则作揖道,“原听花鸣玉之名,今日一见,果不负其盛名。”
“花言巧语便罢了,说说来意。”丽娘伸出葱段似的食指,勾起桌上青瓷杯盏,慢悠悠抿了口茶。柳修上前两步,“既然如此,那我直言,不知你与宋家郎君宋博,有何关系,可否方便一说。”
“花魁与恩客关系。”丽娘取过桌上钗环,插入鬓间,漫不经心道,“宋家郎君乃我主顾,是我先前主顾广郎君所荐,广郎君曾凭一首诗词得我一见,故而有了交集。后又引荐宋家郎君,我对其不大喜欢,然他允诺可娶我为妻。”
时孟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柳修沉默半晌,“后头呢?”
“后头?”丽娘侧目抬眼瞥向对面三人,唇畔含笑,“我这般身份的人,能得他许诺岂不高兴,要休妻,要和离是他之事,只等他来娶我。可惜也不过个嘴上好听的,一心就要我身子,问起事来推三阻四,想是嫌弃我这身份比不得家中名门贵女。”
丽娘说完,放下手中青瓷茶盏,笑意盎然,“这等事我见得多了,哪里在意,不过是换个恩客,这京都上下愿纳我的贵人郎君多得很,个个比他位高权重。若非宋郎君言要娶我,我何曾看得着他。”
拿起盒中一枚珠钗,这枚珠钗通体晶莹透亮,上头雕琢着繁复花纹,一圈一圈金丝缠绕成花苞状,煞是漂亮,起有千金。这等物件,在京都也算难得,然而对于环翠阁花魁而言,实属常见,“我素来不屑为这等事争来抢去,也没甚必要。柳郎君不若瞧瞧这个,乃鲁王所赠,前些时候他回京述职,送了我,要纳我为媵妾。”
说罢打开锦盒,又取出对玉镯,雕工精致,浑然天成,丽娘笑道,“这乃齐王世子所赠,甚是许诺要纳我为孺人,柳郎君应是晓得,‘亲王除正妻外按例可纳二孺人十媵,孺人二人,视正五品;媵十人,视正六品’,有这般许诺,我何苦扒着个无甚本事的七品小官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