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入她眼的人亦是极少。”清岚慢条斯理道,“丽娘虽脾气古怪了些,却也不难伺候。然她有一规,每日只唱两支曲,绝不多唱,所选之人不论身份贵贱,皆须先听完一支曲子,做上首好诗来,方能上楼一观。至于她吹奏的曲子,更是少有人能听了。”
这番言语下来,不止晚柠,时孟柳修皆是一愣,他们先前所见丽娘,与清岚口中丽娘相差甚远。清岚似是看出他们所想,冷冷笑道,“你们不瞧瞧这甚么地方,这儿是环翠阁,早些哪个不是卖笑卖过来的,再多气性也被磨平。只近些年捧得人多了,才稍微有些架子,不将常人放在眼底。”
这些高傲规矩,何尝不是为奇货可居,晚柠心头多了份愁绪,现在瞧着风光,待容颜不再,又有多少还记得这些艳名远播的花魁。又是那等身份,纵有心从良,见门前零落,盛况不再,有几个可保持心绪?
这般飘零命数,本是晚柠所最厌,她拼着违抗家中,便是为自己一搏,不想他日命运为旁人所控。不论荣辱,都乃她之选择,而非因他人而起。
“我不喜你眼中神色。”清岚含笑,不知是对柳修眼中疼惜,还是晚柠眼中悲悯,亦或都是,“倒说别处去了……往日丽娘性子虽怪,却是讲规矩的,可后头就不大一样,她常见一人,拒众多贵胄乃老生常谈,不消多说。可几次到她上台,她都不愿,惹得妈妈大怒。”
地位再怎高,也只个花魁女妓,哪轮得到她这般任性妄为。柳修心思一转,“后头呢?”
“自是被逼着上台了。”清岚轻轻抚摸着琴弦,淡然道,“我们这般人其他便罢了,再多规矩不过是为抬高身价,砸阁里饭碗的事万万做不得。丽娘这一举,可不踩着痛处上了,妈妈好生收拾了她顿。然我瞧她仍不改痴性,为得不过是她那情郎……”
讲到此处,众人终有了精神,直勾勾盯着清岚,清岚不禁有几分好笑,“我们这等身份,纵是清白之身,仍少不得有几个入幕之宾,偏她动了真心,要出去与人相守。呵,丽娘名声如日中天,随意哪个人都晓得其身价,怎会这般轻易放过,她那情郎并非有权有势之人,护不住她,不准也不想护……”
清岚不住冷笑,她从未奢求男子敬爱,世人皆薄情,哪个能真真无视她之身份。因而先前也是劝过的,谁料丽娘一心奔向心中期望之地,听不得一句不好,清岚便不多费心。
“说实在,以丽娘姿色,寻常人家如何护得住,她便是出去了,保不准就被强抢而走。”清岚声音透着冷厉,神情更是冷厉,莫提什么为善最乐,以微不足道至如今这般境地,如何有其他心思怜惜他人。何况她劝也劝了,人不听又能怎样,把人绑着不成。
“那人可是尚书都事宋德运之子,宋博?”柳修当是明白清岚恨其不争心清岚,更不大在意清岚冷然态度。
原以定是宋博的,谁料清岚摇头,“丽娘行事素来隐秘,我哪里晓得……但真真要我说来,不是他,丽娘情郎还要早些,在宋郎君前头就与妈妈闹起来,说要赎身。且我听闻宋郎君爱武不爱文?然丽娘与她情郎似因诗词结缘。”
“诗词结缘,莫不是广宿。”晚柠眼眸微闪,想起先前丽娘所言暗暗思量。对是对的上,若是广宿,那宋瑗之死倒不奇怪。只是,若是广宿,何苦要推引宋博来,难道真为报复不成。可也不见得有何报复,事儿闹出,就一句少年风流,顶多叫人诟病几句,总归不曾伤筋动骨。
“我从未见过其情郎,就晓其文采不错,长得亦好,并非豪门大族。后一点是我猜测——若豪门大族,丽娘又乐意,直赎其身不是更好,哪需丽娘与妈妈闹。”也正因此,清岚方劝丽娘,这般没担当的,哪里是可依靠之辈,日后定摇摆不定。
晚柠却是蹙眉,倒也不是,若为世家子弟,家中甚严,自不敢包养外室。为丽娘赎身需大笔银子,又需借权逼迫,家中父母不愿,便做不得。因而世家少郎君,亦有可能。
然这般想来,目标便是极大的,文人墨客历来爱花街柳巷,不论是因欲,还因其他。不止晚柠,柳修同是想到,心中一凛,随问道,“可有其他线索。”
“不曾有了,我本与她不大熟。若非当初事闹大,哪里会知这般多,你要真想知,不若去问妈妈们,想来她们晓得的更多。”清岚话语间颇带讥讽,“但我劝你莫白费功夫,妈妈们未必会言,要真真出了问题,于环翠阁是坏财断命的。”
这点柳修何尝不知,环翠阁后头是哪个贵胄他也清楚的很,为这点事惹来祸患实属不值。然此案需得查清,还现禀明苏离才是,再寻他法,这般思量想来,柳修开口道,“岚,我现是告辞,晚些时候再来瞧你,丽娘之事亦是有劳多加注意才是。”
清岚拨弄头上钗环,兀自笑道,“旁人几经求见而不得,你倒是好,匆匆来,匆匆去,又叫我做事。下回再是如此,那我可是不见,没甚意思不是?”
也不等柳修回应,直是端茶送客,毫无顾忌。柳修不由哑然失笑,只是觉得这丫头愈发气性大了些,竟还学了娇蛮任性作态,不知是受谁影响。柳修站起来冲她作揖拱手道谢,又说了些关怀体贴之语后,便领着晚柠时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