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辛小的时候,钟芸经营小卖部,父亲袁征是车间工头,家里条件还过得去,只可惜妹妹两岁的时候,父亲出了严重工伤,伤到了腰部,之后便丧失了劳动能力。
现在他每天跟严重的腰疼作伴,最疼的时候根本下不了床,平时好一点,还能坐在柜台后边收个款,开个代步车去接送袁满。
工厂给了一笔二十万的抚恤金,在当时看着不少,后来为了让袁满上个好点的小学,父母一合计就买了套老破小的学区房,抚恤金一下子就没了,每个月还背上了不少贷款。
那套老破小住不下一家四口,做熟了的小卖部也没地儿可搬,他们就还是住在这里,把学区房租了出去。
当时为了省钱,买的是地段不怎么好的房子,拢共也才三十多平方,租不上价去,甚至还抵不过他们这小卖部的房租,四口之家要养两个上学的孩子,还有一个断不了止疼药、干不了体力活的病人,生活的重担就都压在了钟芸一个人身上。
尽管袁辛进了省队有一些工资和补贴,但也是杯水车薪。一家人的生活称不上拮据,但也经不起什么风浪。
进了小卖部,扑面而来是饭菜的香味儿,袁辛肚子立刻就“咕噜”了一声。
妹妹拎着一兜子大馒头,一阵风似地往后边客厅跑去,声音清脆地喊:“爸爸妈妈,我和哥哥回来啦!”
袁辛腿长不用跑,几步就跟上了妹妹,还来得及为她撩开门口挂的竹帘子。
“满满回来了!”袁征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挪到饭桌边的折叠椅上,后腰垫了好几个软垫子。
他依然腰疼得厉害,只不过面对女儿的时候始终会挂着笑意。
袁满把馒头放在桌上,第一时间跑去过看他:“爸爸,你腰好点了吗?我给你揉揉吧?”
“吃过药好多了,谢谢宝贝,去洗手吧,马上开饭了。”袁征笑眯眯地说。
袁满乖巧地放下书包,先跑去厨房抱抱妈妈,然后才去洗手间洗手。
父子俩先都是一脸宠溺地笑看着自己的女儿/妹妹,接着袁辛转回头来,跟袁征对上了目光,逃避似地垂下眼,也把书包丢在了旁边的沙发上:“我也去洗。”
客厅里灯光也不怎么亮,一家人围坐在昏黄灯泡下的茶几周围一起吃饭的画面倒也挺温馨。
馒头是留着做炸馒头片当早点吃的,这么一桌琳琅满目的菜肴,自然是得用来配白米饭。
钟芸操劳过度,才四十四岁看上去却像五十四的,尽管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但鬓边的白发和脸上遮掩不住的疲惫感无不见证着她的辛劳。
之前她还会定期染发,这几个月没顾上,好像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多吃点肉啊宝宝。”她笑得很慈祥,先夹了块琵琶腿放进袁满的碗里,又夹了一块给袁辛,“你也是,以形补形。”
袁辛连忙说:“我脚没事了妈,打算明天就回省队训练。”
“还训?”袁征端着碗吃饭,闻言停了手,“今天不是去跟你们领队谈话了吗?”
袁辛低头往嘴里扒着饭:“嗯,谈了,我不同意。”小声嘟囔,“反正他们也不能把我赶出去。”
袁征把手里的饭碗重重往桌子上一磕,冷着脸没说话,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袁满顿时觉得嘴里的鸡腿都不香了,叼着肉眼珠滴溜溜地来回转,看看哥哥和爸爸,再求援似地看看妈妈。
钟芸连忙打圆场:“吃饭呢,别说这些,闹得情绪不好影响消化,一会儿再说吧。”
但话题已经引了出来,这会儿不说,袁辛如鲠在喉,他双手捧着碗,垂着头,语调不高,但很坚决:“我打死都不会退队,你能不能别把手伸那么长,管我的事?!随随便便跟省队领导联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掌风,来不及躲闪,手里的碗筷就被狠狠扇落在地!
同时伴随着袁征愤怒的吼声:“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有什么脸赖着不走?!”
瓷碗落在水泥地上,发出尖利的破碎声,顿时四分五裂。
袁满吓得扔掉了鸡腿,缩在钟芸的怀里,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袁征,含着哭腔央求:“爸爸,你不要打哥哥。”
袁征没有吭声,怒气冲冲地看着面前的儿子,胸口剧烈起伏。
他原本也是风华正茂,被工伤害惨了,头发白了一半,养病的时候被疼痛折磨得吃不下饭,一米八的个子,瘦得只有一百二十斤,穿着灰色的短袖POLO衫,肩头尖尖地戳了出来,看上去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在袁辛的记忆里,父亲的脾气没有这么差,自己小的时候经常看到他笑,家里招待工友们会开怀大笑,都自己玩的时候会笑得很慈祥,上台领“先进工作者”的奖励时,笑容也很自豪。
从小到大,父亲也几乎没有打过他,对他从来都是肯定加鼓励。
小时候是“又拿了第一名,辛辛真厉害!”,或者“没关系,亚军也是胜利,成绩比上次要好很多。”
长大了些不会再叫得那么嗲,但也是“我儿子就是最棒的”,以及“我们家袁辛就是国家队的料,将来一定能为国争光”!
病痛真的是太折磨人了,把一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变成了现在暴躁易怒的模样。
袁辛对父亲是有怨气的,但又没什么能说出口的话,想说的都很伤人,所以他选择闭嘴,只能低着头沉默,又密又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阴影,看起来格外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