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交谈间已经穿过了异妖的囚笼,来到看押烦人的监狱。或许是因为“暗间监狱”开张不久,里面的犯人还不多,甚至比不上消失了大半的异妖。
被关押在此的妖不以力量为衡量标准,只以所犯罪责为尺度,所以叶清一能见到贾山隔壁就关着金翅迦楼罗的奇景——他们目前也是被看守得最严密的两个妖族。
至于涂六危之流,都没有被关押进暗间的资格。他或许在曾经活过的数百年间犯下过罪,这几十年却还算老老实实开着自己的酒吧,部门逮不着错处,当然也不能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然后疏忽之下就让涂六危跑了。
暗间特制的监牢中,贾山与迦楼罗都是人形。人身道体并不会消耗灵气,却能有效防范妖——尤其是本体较小的妖逃出监狱。
贾山靠在冰冷的墙面上,动也不动。除了牢笼,部门并没有给被关押的妖族更多行动上的束缚,充其量是在他们的手腕上戴上了个黑色手环。手环限制了妖族与外界的灵气交换,但并不限制行动。然而贾山就这么倚着墙坐在地板上,视房间里那种不算舒适但总强过地板的床于无物。
叶清一忍不住皱了眉,轻声道:“部门……不曾苛待于他,他这么一副怨天尤人的样子到底在做谁给看?他隔壁怎么是迦楼罗?”
“何曾是没有亏待呢,部门对自己人,向来还算优厚。他却要做出这般……”云浥川思索了下,道,“不好说叛国,那便说,叛族之罪吧。”
他生于华夏长于华夏,最后帮助扶桑污染东海,是叛国;他为妖族,却和那位山主站上了同一战线,戕害天下妖族,是叛族。部门留他一条命,不是因为他的罪孽还不够深,而是因为……
铁栏杆后的贾山终于对他们的低语有了些反应,抬起头来,只有黑色不见白色的瞳孔盯着两人,缓缓道:“吾乃国一。尔等愚昧顽民,不知好歹。”
叶清一只觉得他可笑,回击道:“你的国一是华夏的国一,连生你育你的华夏你都叛了,谈什么国一,意义何在?”
“小妖的命运,你生来高高在上,又怎会知晓。”
贾山再深深望他一眼,只说了这一句话就重新低下头去,不再与叶清一搭话。他并非是被叶清一说服了,而是更深地沉浸入了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外界发生交流。
叶清一顿时也失去了和他交流的欲望。
他不知道贾山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但这样对全世界无差别的报复,即使在妖族中也令妖不齿。他若觉得不公正,就该在强大后对抗不公正的来源,而不是向更弱者挥刀。
贾山与初见时那个有些懦弱却十分圆滑的贾山完全不一样了,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之前种种,尽是伪装。但他毕竟是个保护物种,部门不会杀他,只会在动荡平息、贾山作为妖族的寿元终结后,将他做成标本展示,告诫后来者。
叶清一目光转向隔壁的迦楼罗。迦楼罗的人身是个有些瘦弱的青年男子,虽然迦楼罗一族是天生的妖族,力量强大,在肉身损坏后也逃不了虚弱的命运。他躺在床上,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他不会死,但也绝对活不好,腕上的镣铐正源源不断抽取他的力量,让他体内灵气始终处于一个极低的浓度。
叶清一叹了口气。作为天龙八部之一的迦楼罗沦落到这番境地,看上去也真是可怜。
“他并不可怜。”云浥川淡淡道,“只是哄骗人族,吃了只无关紧要的小麻雀妖,可不会被扔到这里来。他之前便……吃过人。”
吃人在妖族里未必算什么,但现在是人族大世,他行走的土地是人族的地盘。
云浥川眉目低垂,给不清楚其中内情的叶清一解释前因后果:“他的肉身损坏,你自然知道。但这损毁却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他的身体早就变作化石,而操蛇之神墓,则镇压了他的神魂。其他妖族食人或许无事,但他是迦楼罗,与寻常妖族不同。迦楼罗喜食天龙,贪得无厌,食人之后,平衡就被打破,故而不可姑息。操蛇之神正是他的天敌,就由他来镇压。”
“操蛇……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叶清一猛然被点醒,竟生出些悚然之意。人族对妖族而言并不是多么美味的食物,通常都是出于无奈才食人,偏偏迦楼罗一族天性与一般妖族不同,便不可相提并论,不可食人是刻在八部天龙骨子中的训诫,会违背,或者说能违背此训诫的迦楼罗,没有一个不是大奸大恶之辈,即便死了也不会获得半分同情。
“肉身易毁,神魂难灭。操蛇之神以身镇压,或许过上数千年,能将他的神魂消磨殆尽,只是……”
眼前这只迦楼罗的虚弱显而易见,算一算,也许再过几十年就会消散,只是偏偏出了这意想不到的纰漏。退潮期不仅会对妖族产生影响,以灵气为根基的生灵无不要被其制约,处于沉睡期的操蛇之神是管不上那么多的,提前醒来保住佘摧的半颗心就已是万幸。
【山主,我们可要去……看一看操蛇之神?】
按道理说,那事过了也有些时日,可操蛇之神的消息当真是半分也不曾听闻。
云浥川摇了摇头,随手打出一道溟蒙白光落在迦楼罗身上。紧闭双目的迦楼罗顿时呼吸急促不少,连身体似乎都开始变得虚幻,若有若无。
如果说原本迦楼罗还能苟延残喘个几十年,现在怕是用不了几年就会消散。只是天龙八部有天生的福报,连云浥川一时也奈何不得,只能加速这个进程,却不能直接杀了他。
“应有此报。”他淡漠道,“操蛇向来避世,既然不愿在人间现身,便由得他去,人间也需要平衡。”
叶清一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