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
南礼的初夏红飞翠舞,水木明瑟。
午后的天空透出水洗过的湛蓝,云朵层层叠叠,在半空架起一座漫画中的白色城堡。
阳光明媚如音符,跳过树荫,跃过车窗,缓缓落到车窗内孩童卷翘的睫毛上,轻快地踩了两下。
肉乎乎的小手揉上睫毛,桑渝耸了耸鼻头,将脸扭了个方向,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时,妈妈容筱的叹息声将她从童话世界唤醒。
“又是给的娃娃。”
是在说奶奶给她的娃娃吗?
桑渝将怀里的娃娃收紧,往妈妈手臂上靠。
容筱低头,手指理顺她额上的乱发,动作轻柔。
车窗降下一条细缝,车外人语声嗡嗡,像隔着一层防护罩,听得并不真切,倒是轻风卷着的食物香气像是有魔法,轻易地穿过那层防护,调皮地将头探进车窗。
“桑渝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 容筱说。
“女孩子也挺好。”爸爸桑远南开口。
香味捏了捏桑渝的鼻子。
鼻头动了动,桑渝转醒。
她一声不响地转过身,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扒着车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盯向不远处的烤肉店,卷翘的睫毛一动不动,没注意爸爸妈妈同时止住话语。
靠近窗边的那桌烤盘上放着的两片烤得金黄焦边儿的五花肉被夹走,又重新换上新鲜生嫩的牛肉。
油渍滴落,火苗在炉下跳动。
隔着几米距离,桑渝脑子里自动补充上烤肉的滋滋声和饱满的香气。
咽掉口水,小手摸上自己平平的肚子,想起今天中午的红烧肉。
爸爸在外地工作,几个月回家一次,这次例行去奶奶家吃饭。
奶奶做的红烧肉很好吃,可是盘子摆在桌子那一侧,她的小手臂太短,只能靠爸爸妈妈帮她夹肉。
她吃得慢,两块入肚后,发现盘子里只剩下最后三块!
一双筷子伸过去,夹起一块,堂哥桑麟大张着油乎乎的嘴,看她正盯着肉,笑了一下,一口吞掉!
只剩最后两块肉,她腾地站起身,攥住使用并不熟练的长筷,一筷子下去,插住一块。
她美滋滋地一抬头,正看到坐在堂哥身边的奶奶。
奶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地停住动作,啪叽一声,筷子上的红烧肉掉了回去。
桑麟丝毫没有犹豫,风卷残云地吃掉最后两块肉,朝她得意一笑。
桑渝撅起嘴。
怪不得桑麟又高又壮,打架比谁都厉害,原来是肉吃得多。
桑渝又想起温斯择。
如果是温斯择在,一定会把肉让给她的。
烤肉店越来越小,烤肉香气退出车窗,桑渝重新坐好。
不过,奶奶送的娃娃她很喜欢。
桑渝又高兴起来,晃着两条小短腿,低头扯了扯自己白色公主裙裙摆,又在娃娃脸上亲了一口,笑嘻嘻地接桑远南刚刚的话。
“女孩子可以穿漂亮的公主裙呀,可以抱漂亮的娃娃,”她窝进容筱怀里,“还可以赖在妈妈怀里撒娇呢。”
稚声稚气的小奶音冲破车内的沉默。
容筱刚刚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脸颊挂上笑,目光轻柔,“家里不是有了两个?”
“可是它们的裙子颜色不一样呀。”桑渝举着娃娃,眼睛亮亮的,认真指给妈妈看。
“家里的娃娃一个裙子是黄色,一个是红色,这个是粉色哒。”
粉色,是童话里最漂亮的公主的颜色!
想到桑麟每次不重样的礼物,再看向抱着娃娃笑得开心的女儿,容筱摸了摸她的头发,没再开口。
桑渝却不知道大人的烦恼,坐在容筱怀里扭过头问桑远南,“爸爸,你明天会去接我放学吗?”
幼儿园里很多小朋友被爸爸妈妈接走过,他们会大方地向她介绍,“这是我的爸爸,这是我的妈妈”,只有她和温斯择没介绍过自己的爸爸。
这个问题桑渝已经问过三遍,正逢红灯,桑远南笑着,腾出一只手去揉女儿的头,再次保证,“会的。”
-
第二天,桑渝破天荒地早起了。
做为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桑渝已经能够自己穿衣洗脸。
她穿上妈妈放在床尾的粉色运动服套装,套上白色公主袜,哒哒哒地跑去洗脸。
厨房的容筱探出头,“桑渝,穿鞋。”
桑渝刹住车,回房,小脚丫伸进卡通拖鞋,走起路来趿拉趿拉。
往日都要温斯择等上学的小姑娘,因为今天“爸爸接放学”心情一路高走,吃了几口饭便说饱了,背上小书包去隔壁温斯择家。
容筱连忙换鞋跟上。
容筱和温斯择的妈妈温敛在同一家医院工作,容筱是护士,温敛是医生。
两家住在不同单元同一楼层,中间只隔着一道墙,孕期相近,关系非常好。
按时间来算,本来应该是容筱先生产,但无奈桑渝在肚子里时就是个懒宝宝,孕期满40周了还没有任何想要探头看看这个世界的迹象。
而温敛意外早产,又亲缘单薄,做为好朋友的容筱跟着着急。
大约是这一急惊动了肚子里的桑渝,温敛被推入产房没多久,容筱被推到了她隔壁。
那一年的5月31日晚上,温斯择小朋友出生,抢跑成为哥哥。
落后几个小时的桑渝小朋友姗姗来迟,在6月1日凌晨来到这个世界,睁开了懵懂的眼睛。
两个小朋友从出生就长在一起,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后来一起迈进幼儿园大门。
容筱到温家门外时,桑渝已经喊了一声“外婆”进门。
温敛昨晚有台手术,还在医院,家里只有温家外婆和温斯择。
容筱和温外婆在门口话家常的时候,桑渝正站在温斯择旁边,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昨天奶奶送给我一个娃娃,可漂亮啦!”
“今天我爸爸去接我们放学!”
“温斯择,你还记得我爸爸长什么样子吗?”
温斯择安静地吃着饭,他知道不用自己回答,桑渝自己就会继续讲下去。
桑渝踮着脚丫,手臂举得高高的,比划了一个高度,“我爸爸和上次回来时长得不太一样,他的腿有这么长!他一只手臂就能抱起我!还能把我放在他的脖子上!”
只是讲得和爸爸长什么样子没有丝毫联系。
温斯择垂下目光,手指握着汤匙柄没动。
桑渝那边也没了动静。
他扭过头,桑渝正眼巴巴地望着他碗里色泽金黄的小米粥,又指了指盘子里皮薄剔透的苏式汤包,咽了咽口水。
“温斯择,这个包子是什么味道的呀?”
她说着,小脸凑得更近,温斯择能闻到她脸上软乎乎的香味。
他放下汤匙柄,一手捏起一只汤包,一手拿着一个小碟子接在下面,凑近桑渝的嘴。
桑渝探头,咬掉了一点皮,汤汁溢出来,滴落到小碟子上。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亮,她张开嘴,嗷呜一口,不仅咬到了汤包,也咬到了温斯择的手指。
-
真正吃饱喝足的桑渝,软乎乎的小手拉着温斯择的,晃呀晃着,时不时地帮他吹一吹被她咬到的那根手指,去幼儿园了。
她像一只忙碌飞舞的小蝴蝶,不出半天,班级里的小朋友都知道,下午放学她要介绍自己的爸爸给大家认识。
这一天的温斯择像往常一样的安静,但是不影响老师和小朋友们喜欢他。
温斯择是桑渝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小男孩,虽然他瘦瘦的,不爱笑,也不喜欢讲话,但不影响桑渝喜欢和他一起玩儿。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好到能在一张小床上午睡的好朋友。
好到只剩一颗糖,她会给他吃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