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温斯择从来没吃过桑渝的最后一颗糖。
温斯择很聪明。
教室的一面墙上贴着小朋友们的入学照,下面贴着红色爱心和笑脸贴纸。
每张照片下面的爱心和贴纸总数是一样多的,只是有人的爱心多,有人的贴纸多。
慢慢的,有小朋友知道,爱心多的小朋友是“厉害”的小朋友。
那一整面墙上,温斯择的爱心最多。
贺一晨的爱心第二多。
不管是讲故事、做题、游戏,还是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温斯择都能拿到爱心。
他唯一一张贴纸,是用爱心和桑渝交换来的。
老师看到了,但是没有戳破他们友谊下的小九九。
或许桑渝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小九九,她只是高兴,把自己最漂亮的贴纸给了温斯择,换走了他手里颜色单调并不算漂亮的爱心。
后来,大家都知道,温斯择是班级里最“厉害”的小朋友。
当然,最厉害的小朋友也不能得到每一位小朋友的喜欢。
这一天午饭后午睡前,老师让小朋友们去户外晒太阳。
桑渝手臂搭在单杠上,悄咪咪地打盹。
她今天起得早,犯困也早。
忽然,围坐在不远处的一群小朋友们“哇”的一声,坐在中间的贺一晨手指竖在嘴边比嘘,大家很快又安静下来。
桑渝左右看看,温斯择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凑到那群小朋友旁边时,贺一晨正说,“当然是真的!张老师给我妈妈打电话时说的,过几天就开运动会!”
张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老师。
“什么运动会呀?”桑渝问。
小朋友们七嘴八舌,桑渝很快弄明白,幼儿园要开亲子运动会,张老师打电话给贺一晨妈妈,让她帮大家订衣服。
这次运动会会发奖牌。
有小朋友腾出位置,桑渝挤着坐进去。
“什么样的奖牌呀?”有小朋友问。
太过具体的贺一晨也不知道,他挠了挠后脑勺,“你们看过电视吗?就是运动员的那种奖牌吧。”
周围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看过的奖牌有多漂亮,贺一晨看没人再注意自己,提高声音,“反正奖牌是最光荣的,比爱心和贴纸都厉害!”
“哇!”
小朋友们又兴奋地谈论起来。
贺一晨因为有第一手消息而得意洋洋,“我这次要让我爸爸来参加运动会,我爸爸每天跑步,他一定能拿第一名!”
“那我也让我爸爸来!”
“我也要我爸爸来!”
奖牌就是荣耀,对大家的吸引力太大,而爸爸,做为家庭关系中体力值最强的那个人,成了小朋友们心中的骄傲,好像现在说一句“我要我爸爸来”,就是一定能拿到奖牌,就已经拥有了这份荣耀。
“桑渝,那你呢?” 有小朋友问。
桑渝很想说我也叫我爸爸来,可是桑远南每次回家只有几天,她不知道开运动会的时候他还在不在。
她也想要奖牌,于是她说:“我爸爸也来。”
“那温斯择呢?他爸爸来吗?”
大家都知道桑渝和温斯择是好朋友,就像桑渝没来上学,去问温斯择就一定能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温斯择没在,问桑渝,一定也能拿到答案。
小朋友们好奇地看过来。
大家都没见过温斯择的爸爸,大家都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桑渝也没见过温斯择的爸爸。
她知道,温斯择没有爸爸。
那是有一次她和温斯择去玩球,球滚得很远,她跑去捡球时听一旁的大人们说的。
他们说温斯择可怜,出生就没有爸爸。
后来她去问妈妈,妈妈告诉她,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温斯择会伤心。
其实容筱是告诉桑渝,不是每个小朋友都有幸福的家庭和疼爱她的爸爸妈妈,你有是你的幸运,不要拿它向别人炫耀,可能会让没有这些的人伤心。
四岁的桑渝记不住这么长的话,也理解不了它的道理,只隐约记得,温斯择没有爸爸这件事是不能说的,他会伤心。
桑渝突然很慌,她早上太过高兴,忘记了妈妈的话,向温斯择炫耀了自己有爸爸这件事,温斯择会不会伤心了?
他会不会躲到一边去哭了?
桑渝越想越害怕。
她左看右看,哪里都没有温斯择的影子。
她站起身。
身后小朋友问:“桑渝你去哪里呀?温斯择爸爸来吗?”
桑渝没回,看了一眼老师办公室方向,拔腿就跑。
坐在中间的贺一晨忽然说:“温斯择爸爸不来。”
“你怎么知道的?”
“对呀,贺一晨你怎么知道的?”
温斯择的身影远远地出现在另一栋楼门口。
桑渝看到了,转身向那边跑。
“因为温斯择没有爸爸。”贺一晨说。
小朋友们一下子炸开了锅,唧唧喳喳的讨论声如鸟雀,吓走了树上停着的鸟雀。
在他们的讨论中,没有爸爸是一件让他们吃惊的事,是一件天大的事,是一件不算好的事。
桑渝猛地停住脚步。
温斯择看到了她,朝她的方向走来。
距离有些远,桑渝不知道温斯择有没有听到贺一晨的话,会不会伤心。
她现在非常生气!
她握着小拳头,怒气冲冲,转身一步一步走向贺一晨。
不知道是贺一晨大声地将这件“不算好”的事公之于众,还是不想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不算好”的事被大家议论,温斯择会伤心,桑渝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温斯择有爸爸!”
她的声音很大,“鸟雀们”霎时安静了,一个个愣愣地看向突然发火的她。
自己的“权威”遭到挑衅,贺一晨站起身。
他比桑渝高上小半头,低着头看她,像握有证据的正义战士,声音同样大。
“你撒谎!温斯择就是没有爸爸!”
他吼着,看起来比桑渝更加生气。
“教室墙上他的家庭照片里只有他妈和他外婆!他就是没有爸爸!”
远处正在走来的温斯择停下脚步。
坐着的小朋友们呆呆地看着站着的桑渝和贺一晨。
两个人同样面红耳赤,两个人的声音同样大。
对方的“铁证”让撒谎的桑渝心慌,也让她呼吸急促。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让温斯择被欺负。
贺一晨这样说温斯择,就是没有礼貌,就是在欺负温斯择!
她看着比自己高上半头气势更盛的贺一晨,想起和温斯择一起看的电视节目里,小熊猫遇到危险时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厉害,会站起来张开四肢,让自己显得更加高大。
桑渝两手都握成拳头,踮起小脚,仰着涨得通红的小脸,努力瞪着眼睛。
“温斯择就是有爸爸!温斯择的爸爸今天下午来接他放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