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为荀氏兄弟裹挟,关中又离江东千里之遥,恐怕也由不得他。”刘隽蹙眉,“难道姨兄想说,他乃是一代雄主,为了复兴晋室,方才逆势而行,景略关中?”
温峤叹了声,“不错,他曾有一次对我说过,怀帝也好,东海王也罢,永嘉之乱这笔烂账不论怎么算,终归在司马家身上,他作为最近支的凤子龙孙,他不出来主持大局,难道就仍由天下纷乱,将江山拱手让人么?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会寿数不永,,甚至早就已经写好了让琅琊王登基的遗诏,一旦当真守不住中原,便让我带去给琅琊王,让他名正言顺承继宗嗣,也好让晋祚在大江之南得以绵延,再图他日。”
“呵,所以哪怕司马睿这些人隔岸观火、见死不救,只要他们姓司马,他都可体谅宽宥。而其余人呢?哪怕百战余生,哪怕死忠效命,他都要猜疑防备?”刘隽冷声道,“这么看,柔情小意也罢,嘘寒问暖也好,为了让我等竭忠尽智不择手段,到最后却是给司马睿做嫁衣了。倒是个好皇帝,让人刮目相看。”
他面色冷峻、瞋目切齿,显是怒到了极致。
温峤好整以暇地打量他,“蒲洪让你损兵折将、丢尽脸面,陛下昼夜不离、体贴入微,怎么蒲洪在你这里倒是个英雄,反而陛下让你吃了大亏一般?”
刘隽一时有些语塞,“此番是我大意,何况就算我当真技不如人,甚至折损于沙场,那便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可陛下不同……”
“哦?”温峤淡淡道,“你虽亲近陛下,骨子里却又看不上他,故而一旦发觉他对你阳奉阴违,甚至培植自己的势力,你便开始怨愤不满。你对陛下,比之魏武魏文之于汉献,景皇帝、文皇帝之于高贵乡公、常道乡公,何如?”
他这话将刘隽深藏心中的想法一语道破,甚至还揭露出一些刘隽自己都未发觉的隐秘心思,若换了个人,恐怕就无地自容了。
可刘隽闻言却不见丝毫难堪,面上的忿忿之色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然,“姨兄说的不错,如今我仅有尺寸之功,在当时当世泯然众人,既如此,如何能让陛下、让朝野上下对隽心悦诚服?姨兄一语惊醒梦中人矣。”
他掀开锦被,略有些吃力地起身,推开轩窗,让灿金晨光洒进殿内,“王者以民为基,圣人以百姓心为心。李矩、郗鉴能一呼百应,家父一日能有千人来投,诸侯欲推举琅琊王为盟主,皆是因才德出众,令人心服。诸公年高德勋,隽人微望轻,不敢自比。唯有勉力进取,收复失地、护国佑民,方能令陛下信重,使士人来投,得万民之心。”
温峤负手站在他身后半步,“风云际会,正是大丈夫扶摇直上之时。群雄并起,谁会逐得此鹿,峤拭目以待。”
“若有一日,隽当真能入得姨兄之眼,”刘隽转身,对着温峤便是一拜,“隽自当扫席以待,倚姨兄为谋主,无计不从,无策不纳。”
温峤大笑,“好!须知这世上有几样买卖,入伙还需趁早,使君切莫让峤等得太久。”
刘隽也跟着笑,身姿挺立如同松柏,“此番便先让蒲洪为天下人做个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