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那样闲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无论我如何惆怅,如何惋惜,时间都无法逆转。我惶惶不安地等待着晚宴的到来,她照例给了我地址,说离这里不远,不要担心。
这个晚上她穿了一条湖色的礼服长裙,头发拉得很直,瀑布一样披在身上。我送她到酒店门口,目送她坐上司机开过来的车。车走远时,我的心流着苦果挤出的脓水。
天阴了,纽约灰蒙蒙的,高楼的影子灰成一滩,夜色就在这样成片的灰色中洇开。
我从没觉得夜晚这样漫长,像一条无限延伸的五线谱,落满混乱不堪的音符,被无数双手弹奏出来,交织成一片吵闹纠缠的杂音。
我的脚步尽量放慢放轻,绕过中央公园,穿过时代广场。真是个魔幻的地方,我在世界上最繁华、最拥挤的城市,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空气闻起来好像带着电,是形形色色的欲望结合在一起的气味。每个人都带着这种气味,我被他们撞得浑身发焦。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站在地铁站里,面前正呼啸着跑过一趟地铁,声音在管道般的车站里回荡,一扇扇车窗如同胶片。
我记起自己坐了很久的地铁,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街上遇到一些抽大麻的人,又从那个地方坐了回来。车厢里臭烘烘的气味还残留在鼻端,里面的人昏昏欲睡,像在做梦。
一伙人大呼小叫从楼梯下来,声音聒噪刺耳。我猛然地想,我究竟在这座城市做什么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一种恐怖席卷了我,我飞快地跑出地铁站,不顾路上撞到了谁,谁骂了我,我向着叶丹青给我的那个地址飞奔而去。
一座富丽堂皇的酒店矗立在我面前,门童向我问候,不等他说完我就推门而入,花了一些时间才找到宴会厅。它在很高的楼层,可以俯视整个曼哈顿。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我循声而去。宴会厅在一扇玻璃窗之后,我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西装革履的服务生端着盘子从我身后走过,其中一位向我走来,问我需要什么帮助。
我没有说话,眼神在宴会厅里穿梭。我看到了詹姆斯,他换了一位女伴,她正挽着他的手臂,他们游刃有余地同人交谈,像极了掌控世界的精英。不,他们本来就是。
这里的人都是那么张扬、那么自信,从他们脸上总能读出胜券在握。终于,我找到了叶丹青,她的湖色裙子非常亮眼,灯光衬得她容光焕发。
她笑容浮夸地和人碰杯,像美国人一样做着很多手势,身上珠光宝气。她依然在做庸俗的猎人,可惜此处并非她的主场。
和她讲话的男人喝掉杯子里的香槟,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顺着想摸她的屁股,她变了脸色,但仍然开着玩笑将它拨开。
那个男人扬了扬眉毛走掉了。叶丹青喝掉手里的酒,又向侍者要了一杯,她重振笑容,走到另一伙人身边。
那伙人是晚宴的主角,正因为谁说了什么而笑得前仰后合。叶丹青站在外围也跟着笑,偶尔她也说些什么,只是没有人理会。她笑得很累,笑快挂不住的时候,就喝一口酒。
我突然很难过。
在第三次放下酒杯时,她跨过人群看到了我,但并没有立刻走出来,只是讶异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又讲了笑话,她不知道是否听到了,但嘴角仍然随波逐流地扯开。
这个似是而非的笑好像让她意识到了什么,她放下酒杯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她拉住我的手。
我面无表情,她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没什么,我只是……”一瞬间我很想逃跑。我改口说没事,你回去吧,就转身往外走去。
她追上来堵住我,问我:“阿柠,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说还好,但鼻音很重。她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在这里等着。她又回到宴会厅,和某个人说了一句话,才重新出来。
“走吧。”她拉着我的手,带我下楼。我问她我们去哪,她没回答,只说走就好了。
电梯到达停车场,司机抽着烟等在车边上,见到我们这么早下来,急忙把烟头踩灭,为我们打开车门。
“去哪里?”他问。
叶丹青说了一个地方,车子开出停车场,冲进绚丽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