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的吵闹声不断传进宿舍里,程老师沉默了很久,久得程松直刷完了两页数学题,才道:“松儿,如果是因为春游我让你先向别人道歉,你觉得委屈了,那我可以跟你明说,爸爸心里是站在你这边的,你能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很好,只是爸爸在这个位置上,实在没有办法偏袒你;如果是为了爸爸在帐篷里打你的事,爸爸也向你道歉,没有顾及到你的情绪,让你难堪了。”
如果是以前,听到爸爸这样道歉,程松直肯定就原谅他了,可是现在不行了。程松直放下笔,道:“老师,你还是不明白,这些事情不过是导火索,问题的本质并不是这些,你以前教过我的,要透过现象去看本质,可是你好像在回避本质。”
程老师抬手捂住眼睛又放开,似乎想说话,却又闭嘴了,连连叹气后道:“松儿,如果你想问爸爸是爱你还是爱一个优秀的学生,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爸爸爱你!也许爸爸并没有做得很好,让你产生很多误解,那是我的问题,爸爸可以改,但是你不要……”
“是吗?爸爸爱我吗?”程松直打断了他,“爸爸爱我就是一年级我和孟承云打架的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一顿吗?还是二年级不考虑我的感受就要给我找后妈?还是三四五六年级把我丢在外婆家不管我?还是初一把我接回来因为我成绩差就把我打晕丢在家里?”
“程松直!”程老师被逼急了,“小时候的事爸爸都给你解释过了吧?不考虑你的感受,所以我也没有再婚!把你丢在外婆家不管你?你看到了,看到我的工作有多忙,是你非要去外婆家的,难道这也怪我吗?”
“好!这些不怪你!那我回来以后呢?你怎么解释一开始对我这么暴力凶残?把我打到发烧打到晕厥,不管不顾,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如果不是后来我成绩好了,你是不是一直打算那样对我?!”
程老师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了,暴力凶残,自生自灭,他真的给小孩留下了很重的阴影吧。
“爸爸跟你道歉,可以吗?”
“我不要道歉,我要知道为什么。”
程老师忽然低下了头去:“爸爸没有办法解释。”
眼泪倏然落下。程松直抬手擦掉,强忍住哭腔,越发认定了最初的想法,爸爸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孩子,而不是他。
爸爸不会爱他原本的样子。
“如果老师的那些爱,只是因为我的成绩和优异的表现,那么我实在不知道如何去叫你一声爸爸。”
程老师垂眸沉默,十来分钟后,才低声道:“给爸爸一点时间好吗?”
程松直没有回答,手里握着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过了会,他听见爸爸起身离开的声音。
这个学期语文在上必修三的唐诗,学生们根本无法抵挡程老师的个人魅力,每回上课都非常活跃积极,程松直也不例外。但闹了这回之后,程松直在语文课上就冷静了许多,能不回答问题就不回答问题,能不盯着程老师看就不盯着程老师看,可是,这样的冷淡还是在他看到《琵琶行》的课件时轰然倒塌。
他坐在座位上一抬头,看见了非常熟悉的几个字:痛苦感受的真实性。
程松直鼻头一酸,两年前的场景蓦然出现在眼前——他指着电脑屏幕问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爸爸就耐心地给他解释,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感叹爸爸厉害,就像现在教室里的同学一样。
没有人能昧着良心说程老师教得不好。
程老师花了半节课讲那几个字,又解答了学生的一些疑惑,道:“有没有同学想讲一讲自己读《琵琶行》的感受?嗯?”程老师环视一圈,把目光定在教室中间,“程松直?”
程松直心头“咯噔”一下,有种不祥预感变成现实的无奈,慢慢站起来,道:“没有。”
“你要不要讲一讲钿头银篦击节碎这一句?”
程松直几乎要哭出来,爸爸还记得他当时胡乱说的几句话。可是程松直毕竟才十五六岁,身上有青春期男生的叛逆和固执,也不好好说话,只是照着书本底下的注释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