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川埴呆住了,几乎忘记呼吸。他像表现得更成熟些,冷静一点,但当硬邦邦的金属枪口卡在腹部柔软的薄肌上时,身体仍罔顾意志地开始颤抖。
琴酒捡起烟灰缸里的那只烟头,它已经燃烧殆尽了,只剩下微弱的火焰。他的另一只手握着久川埴熟悉的□□,曾经无数个人在它面前殒命,久川埴见过他们的全部死状。
如今,轮到他了。
“……因为救不回朗姆,作为人质而存在的我也没用了吗?”
久川埴扯起嘴角,心跳声通过胸内腔的共鸣,无比清晰地响在耳畔。琴酒喜怒无常,一向如此,对“背叛者”格外深恶痛绝,他的枪口越发用力地推入,隔着皮肉顶住他的脾脏,让他呼吸困难,条件反射性作呕。
“你至少该听我辩驳几句,再下判断……”他努力平复了呼吸,竭力挤出一个惨淡笑容,望尽琴酒那双闪着寒意的绿眸——那双眼在背光下恍若荧光,带着讥笑、嘲弄、犹疑的神色,唯独缺少明晃晃的杀意。
琴酒若真想在此刻断他性命,必不会在这唧唧歪歪地听他说话。久川埴的大脑冷静一些,主动握住腹部的那支枪柄,轻吐一口气:
“好吧。”他吞咽一下,主动为琴酒点上新烟,小心拢住打火机上那点火苗,“如果我有帮的上忙的地方,直说就是了……唔,我是说,给我一个机会吧,大人。”
他皱起眉毛,眼尾却在笑。琴酒自始至终不发一言,表情未变,如旁观者似的看他演戏,半晌后收起了枪。
“一天。”他说,“处理好你的‘立场’问题,足够了。”
久川埴得偿所愿,暗暗松了口气。谁想琴酒又拿出另外一物,相当眼熟,是他遗落在车上的手机——琴酒竟然把它找回来了。它被推到久川埴眼前,琴酒吝啬对他的冒失行为评价一个字,直接命令道:
“打电话给波本,现在。”
久川埴握上那部电话,不意外地发现它被拆卸过,连ID卡都换了一张。他庆幸自己有清理电话和聊天记录的习惯,可惜适得其反。
琴酒大约就像传统控制欲发作东亚大家长,不容许掌控范围内的任何一丝隐瞒,越是怀疑,越需要测试和证明——久川埴已不幸进入他的怀疑大圈,若不能主动澄清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皮斯科就是例子。考虑到久川埴暂不想这么年轻就沦落为他的下场,他拨通安室透的电话。
拜托了,不要相信我。他祈祷。时隔多日当再次听见对方声音的时刻,他几乎忍不住眼球的酸涩,拼命屏住呼吸。
“埴君?”安室的声音听来饱含意外,等了一会才问,“发生什么事了,旦那?”
久川埴感激他,至少普通的塑料情侣不总有黏腻的称呼,放在当时的语境下,很容易让人怀疑那是刻意的过界。安室透用一句话有效暗示琴酒这是他们一种另类的日常,并安抚久川埴自己已听懂了这句暗示——不愧是专业卧底啊。
理智虽然清楚,他依然忍不住脸热。琴酒无语地在桌面敲击两下,唤回他的注意,于是久川埴在短暂的发呆后接着说:
“我想告诉你,波本。”他深呼吸,“也许你是对的。组织大势已去,我们都该考虑自己的去向……你曾告诉我想通后可以联络你,这句话还做数吗。透君——”
拜托了,请拒绝我。
他承认自己大约疯了,在琴酒的凝视下也能胡思乱想。他想象透君在电话旁苦思的模样,一边耐不住想听见更多他的声音,一边恨不能通话就此挂断,别相信他的谎话。怀疑他,否定他,利用他,久川埴想:拜托了,像你往常那样。
“唔……”
对面传来一声气音,久川埴立即警觉起来。“我不一定还能相信你,埴君。”那名笑着说,“介于你义无反顾地回了组织,一点没在乎我们间的约定。”
心又重重落下了。久川埴舒出一口气,便道:“那么……”
他本想顺水推舟地结束对话,告诉琴酒他努力过了,可惜事与愿违,公安并不上钩。可琴酒在此时制止了他,以骇人的力道攥住了他的手腕,久川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这还远远不够。
不够证明一个人立场,不够说服他,好顺理成章地在遁出日本的行动中捎上蜜勒米尔,并不出于负责人的私心,而是价值的考量。琴酒定定看向眼前的人,蜜勒米尔的紧张和惶恐几乎没有遮掩——他本就不是个擅长隐藏的家伙。
蜜勒米尔读出他的潜台词——这方面他表现得还算识相,他的指尖开始轻微颤抖,大抵正在经历某种煎熬。琴酒不介意他的动摇,倘若蜜勒米尔有一日变得不再优柔寡断、轻易受骗,他就不再是蜜勒米尔了。
久川埴深呼吸,然后说:“……等、等等。”
他以当下最快的思路组织语言:“我要、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公安。”声线颤抖着,“在鸟矢町有处废旧车站的寄物柜,我们曾经路过那里。”
久川埴闭上眼睛,“时间是明天傍晚的六点,我会提前在顶层的第三个柜子里放上东西——警方一定想要的东西。你们可以随时去取,这样、总算能放心了吧。”
不能,不能,不能。但久川埴知道,鱼饵摆在眼前,警察们是一定会去的。他只祈祷明晃晃的危险面前,那人不至于孤身冒险。但愿他的发小能拦住他,或者漫画里那名看着不太中用的手下。不论如何,面对久川埴退了一步的请求,他的塑料男友显然误解了一些意思。
“……的确。”他回答,“这样听上去倒合理些。听着,在那以前,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话听起来倒有几分真心。
久川埴便说:“我会的,透君。”他的声音太轻,也不知安室透听到没有。在他的话音落下前,便已听见对面挂掉了电话,只为他剩下无尽无情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