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被堵在一个十字路口,一分钟才堪堪向前挪动一米,等方以则将季时泽背到车前时,救护车才刚从之前的那个十字路口挤出来。
方以则跟着上了车,一路上,眉头就没松开过,尤其在看到医护人员紧急处理季时泽背部的伤时,露出的那一大片皮肤开始由红变紫渐渐发黑,有一种比疼还深的感觉在他的心口处猛然炸开。
赵宇一行人接到消息赶到医院的时候,季时泽已在病房里挂上了点滴,他整个人昏迷着,脸朝下趴在床上,医生正在给他的背部上药。
方以则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一动也不动,双眼紧紧盯在面前的人身上。辛羽见他浑身被水浸过似的,上前道:““哥,你去休息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呢。”
他拍了拍方以则的肩,想示意方以则起身去休息,当手触摸到皮肤时,才发现他全身紧绷着,整个人跟钉椅子上似的,根本挪不动分毫。
“没事,我想陪着他。”方以则回答的很平静,“你们先回俱乐部吧,这里我一个人来就好。”
医生上完药已经先行离开,方以则还是没抬眼,一直一直看着病床上的人,就好像有个漂浮的魂灵在他身旁盯着他,他要是胆敢挪动一下,床上的人就会立刻被抓消失,从此再也找不到。
辛羽看着方以则额间的汗珠,还欲再劝,赵宇却是及时伸手拦住了他。辛羽不可置信地瞪圆眼,赵宇叹了口气,半晌又向他摇了摇头。
“以则,那我们先回俱乐部配合警方调查,你这边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打电话给我们说。”
赵宇说着,最后又补了一句,“等晚上free醒了,你也可以安心回俱乐部休息。你们明天还有训练赛,后天还有比赛,连轴转对身体也不好。我一个经理,平时也没什么事儿,这几天我来照顾就行。”
方以则没回话,还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床上。赵宇叹了口气,心知方以则已经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不便多劝,带着自家队员便打算回俱乐部。
“经理,我想问问,俱乐部能申请查看官方未公布的比赛录像吗?”方以则突然问道。
赵宇没弄清楚方以则的用意,心下迷糊但还是点了点头默认,“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年我之所以会反向射空草丛,是因为谷浅故意给我透露了敌人位置的假消息。”方以则淡淡道。
赵宇听得一惊,下意识问:“那你想要如何处理?”
方以则沉默了一阵,他沉声道:“我要让他以假赛论处,永久禁赛,从此彻底滚出电竞圈。”
“这个好办。”官方明文规定了假赛终身禁赛,俱乐部申请查看录像也是打个申请的事儿,赵宇当即点头,“这事儿我今天就去办,不过你得给我个理由。”
“什么理由?”这下轮到方以则疑惑了。
“我记得除夕那会儿在游乐园的时候,我问过你,这件事需不需要俱乐部帮你澄清,你当时明确拒绝了,现在为什么又突然想向公众曝光?”方以则刚想开口,赵宇当即打断道:“别给我说你现在想曝光是突然打算爱惜你的名誉了,要是你刚复出那会儿我还信。现在你什么骂都受了,唾沫星子也淹了,个人微博贴吧的评论区全沦陷了,现在后知后觉想起来要珍惜路人缘,这种理由最多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儿。”
方以则一时无言,打算用来搪塞的理由全被赵宇堵死了。半晌,见赵宇依旧那副你不说我不做的模样,他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病房里很安静,从视频里传出人大喊的声音,“硫酸”“小心”的字眼清晰可闻。
赵宇道:“这是刚才那人泼硫酸时的视频?”
方以则点头,“谷浅发给我的,只在free受伤后的一分钟内就传输到我手机上,比网上最早出现的视频早了整整5分钟。”他心下压着火,声音异常低沉。
“但当时only不是提前退场了吗,他怎么会比现场的人还早知道?”赵宇凝眉,半晌思维终于转过了弯,“这件事情是他计划的?!他早知道会有人泼硫酸,所以即便队伍提前下场却还是没跟着only的车回去,一个人留了下来。”
方以则点了点头。
赵宇看了一眼屏幕,除了这条视频,下面还附着一条消息:“以则,帮我替季队问个安好?【哈哈大笑.jpg】【哈哈大笑.jpg】”。赵宇当即变了脸色,瞬间将手中的住院单捏成了一团,“艹!他奶奶的!”
“以则,你把这些发我手机上,我现在就去报警。”赵宇大骂出声,“这孙子我非弄死他不可,出人命的事儿都敢做。”
“没用的。”方以则摇了摇头,“这个号码绑定的不是他本人,等警察问起来,他大可踢皮球装不知道,我们证据不足,拿他也没办法。并且他既然敢发视频给我,想必也早已和袭击的人对好了口供,只要袭击的人咬死不说,警察就算再怀疑他,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那也无济于事。”
赵宇静止了将近半分钟,随后朝地上狠狠淬了一口唾沫。
“经理,你先回去调查假赛那件事。当时我在休息室质问他,他亲口承认了他是故意的。”方以则道:“如果能将当时的视频与音频公之于众,那么他的职业生涯也就此到头了。”
“好。”赵宇点头应下,又道:“待会儿我会请两个保镖过来,谷浅的行为已经不能用常理来预估了,你们自己多注意安全。”
方以则点头回应。在赵宇一行人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他和季时泽两人。
窗边的帘子被方以则拉上了,整间房里依稀透着落日的余晖,昏黄的日光柔和地照在病床上。
方以则将季时泽的身子微微侧翻,又将紧压着季时泽背部的被褥松了松。等到一切做完后,他双手撑在床沿,脑袋搭在手上,静静地看着季时泽。
季时泽的五官属于偏凌厉的那款,面部的棱角也分明。放到大街上一站,虽说不会严肃到吓哭小孩子,但也不是那种别人能主动靠近的类型。
因为单从面貌上看,季时泽显得太冷了,冷到不易相处,冷到不近人情,可能在路上的乞丐见了,都得犹豫两秒要不要上前要钱。
但是这样一个人,却会在某一天开始,想着带回的小孩应该全心全意照顾,会每晚在草坪上等一个人给他冰淇凌,会帮人每晚冲调一杯热牛奶提醒他早睡,偶尔被强硬的撒撒娇坚持坚持,还会给带有害健康的膨化食品——他最喜欢的烤翅味的薯片。
至少在那一年半的时光里,在人人提起季时泽都只有一个字“冷”的时候,方以则感受到了凛冽冰山下如水一般的温柔。
毕竟不温柔的人,也不会在当年他正式进入一队时,带着他去户外野营。背包里除了必要的生活用品,还装着前一晚早已买好,用于庆祝第二天胜利的一大堆零食,里面还有一包他最喜欢的奥尔良烤翅味的薯片。
方以则想起当时的情景,被人诬陷作弊,第二天打训练赛加1500m射击。那天一共10人,最后能继续留下的只有3人,剩下的7人全部淘汰在射击不合格上,当时诬陷他的人也在其中,青训教练因教学成绩落后引咎辞职。至于他们后来的去处,方以则没多做关心,当时他满脑子想的只有他能和季时泽一起打比赛。
再之后,比赛打得有输有赢。那会儿他性子很急,输了比赛,就坐在一旁生闷气,当晚不吃不喝不睡觉,只待在训练室里通宵rank。
季时泽通常不会说什么,只是依旧会给他调一杯热牛奶,每晚与之一起的早睡提醒会在输比赛的当晚短暂失效。他想靠着通宵rank来转移注意力,调整情绪,季时泽便会陪着他打整晚的双排。
细微但源源不断的关心浇筑在年少的他心中的荒土上,润湿泥土,开出了耀眼的鲜花。
方以则将这片花园的所属权交给了季时泽,春去冬来,肆意放任着园主人在他心上播下花种,裁剪荒芜。
直到那片花园在花开最为茂盛时,被园主人亲自扔下的一把火,烧成了无边的灰烬。
方以则猛地回过神,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
他苦笑,低头嘲了一声,暗恼自己不争气。嘴上说着过去了不在意,可一旦提到看到想到丝毫有关当年转会期的事情,杯弓蛇影的还是他自己。
他看向床上的人,季时泽之前被打了麻药,此刻眼睛仍然闭着。
方以则叹了口气,分开的三年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无论是三年前被告知要分别,还是现在被迫完整无缺地坐在凳子上,他都没有选择权。兜兜转转到最后,他在季时泽眼里依旧是那个长不大,也不能抗事儿的小孩。
“为什么要叹气?”床上传来微弱的响音。
方以则猛地抬头,见季时泽醒了,忙问:“你还有哪里疼吗?我帮你叫医生,还有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去给你买,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