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背后的视线阴鸷灼热,但杜予旻却没有回头。
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面前的女孩身上。
女孩的年龄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出头,穿着被洗到褪色的宽松T恤和破洞牛仔裤,半只脚都踏在了天台的护栏外,有些摇摇欲坠。
她朝两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怯怯地摇摇头,拒绝了杜予旻让她下来的邀请。
“谢、谢谢你们特意跑这一趟,但你们还是回去吧。”
杜予旻便弯着眼睛后退了一步,并没再表现出往前靠近的意图。这让女孩紧绷的身体明显放松了。
“跳下去很疼的。”他说,“这种高度落到地面,骨头会碎裂,扎穿五脏六腑。但人却并不会马上失去意识,会抽搐,会疼,可能会听见头骨碎裂的声音。”
梁淮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说得这么详细,仿佛杜予旻真从高处坠落过似的。
女孩也被他描述的场面吓到了,犹犹豫豫地把跨出去的那只脚往回收了微小的距离:“真的吗?”
“真的。如果运气不好,血液倒灌进肺部,又是另一种痛苦的死法了。”杜予旻缓缓道。
那年穹顶关,他们被朝廷伪装成敌人的兵马伏击,被逼到了某处崖边,九死一生。
亲兵都在保护他出关的时候被箭矢射死了,杜予旻看着身后断崖,毫不犹豫跳下去。
他命大,没死成,撑着最后一口气被进山采药的郎中捡走。
半昏迷了几个月后,杜予旻撑着伤体回京,出现在了狗皇帝的面前。
当时皇帝的表情看着就令人想笑。
杜予旻从对方的反应中确认了穹顶关伏击的蹊跷,大难不死之后唯余满心疲惫。
都是些前尘往事了。
杜予旻唇角的弧度丝毫未变,他干脆席地而坐,认真地看着女孩:“要不要跟我聊聊?”
长发青年脸上温柔的神色实在太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了,女孩咬着下唇,最终还是缓慢地开了口:
“我叫刘芷琪。”
女孩出生农村,家境不好,早早就辍学出来打工,住在破破烂烂、不见天光的城中村里。
半个月前,她上班回来的时候,被人跟到家里尾随强、奸了。
那片地方完全没有监控,对她实施暴行的人还嚣张得厉害,拍了她的裸照威胁,让女孩断断续续又跟他发生了几次性关系。
刘芷琪很痛苦地跟家里人透露了情况,但思想封建的家长却觉得是她不检点。
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要是个无缝的蛋,会引得苍蝇来叮你吗?
“我一个巴掌落他们脸上,看它响不响。”杜予旻微笑。
都新世纪了,居然还有人的思想比他这个大和朝穿过来的还要腐朽落后。
女孩说完自己的故事,已经抱膝蹲在地上,泣不成声:“他、他每次都要拍裸照,说如果我不配合,就要把照片公开发给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杜予旻怜悯地看着她,缓声说:“我们终究没办法设身处地地感受别人的痛苦,但我理解你的心情。”
“换个角度想想,他把裸照公之于众,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呢?”
刘芷琪泪眼朦胧地想了想:“我会很丢脸,抬不起头?”
“还有呢?”
“我会被大家嘲笑不检点?”
杜予旻问:“你再好好想想,这真的是你的问题吗?”
刘芷琪哽咽着摇头:“不是!我那天穿的是长袖长裤,我没有勾引他!”
“对,只要头脑清醒的人都知道,错的是施暴的人,不是你。凡有良知与同理心之人,皆不会以此事嘲笑于你。”杜予旻说,“至于那些会嘲笑你的人,他们的脑子已经从根里就腐坏了,有必要在乎他们的看法吗?”
“换个角度来讲,裸照拍的也不过是些器官罢了。这些器官你有我有,世界上有万亿的人都长着和我们相同的器官,就算被拍了又怎样?”
刘芷琪似乎从没听过这种逻辑,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杜予旻柔声:“人都是有忘性的,也许你的事情当下会被小范围讨论,但过不了几个月,没人会再特意关注事情本身。你倘若实在不好意思,换个城市生活,谁又会知道这件事呢?你已经能养活自己,你经济独立,你是个自由的、无法被束缚的个体。”
“现在你再想想,他发了照片之后,还会对你造成哪些影响吗?”
刘芷琪嗫嚅了半天,还真没想出来有什么别的影响了。
好像……被拍私密照片威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刑法第三百六十四条,传播□□物品罪。”沉默已久的梁淮榆突然微微一笑,开口,“传播□□的书刊、影片、音像、图片或者其他□□物品,情节严重的,处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他许久不出声,突然这么一开口,不止刘芷琪,连杜予旻都抽空分给了他一个眼神。
夜色掩映下,男人高大的身躯笔挺而健硕,饱藏着风度翩翩的自信与力量感,听上去就很有说服力。
“用裸照威胁你发生关系,涉嫌□□。《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规定,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妇女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他只说了这么两条法律条文,杜予旻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转而对刘芷琪道:“你不是说你家那边没监控?不要怕,只要犯人敢发照片,就是坐实了罪名,等着蹲大牢吧!”
刘芷琪怔忡地看着他们的方向,半晌后,嗓音艰涩地确认:“我不是个马蚤货,对不对?”
杜予旻点头:“是的。”
“我、我也没有不检点?”
杜予旻直视着她的眼睛,坚定地给出回答:“没有。”
这两个字落下时,女孩像是卸去了什么沉重的负担,一瞬间便泪流满面。
然而,正当刘芷琪想收回半跨上天台的右脚时,被半掩着的防火门突然被人给一脚踢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