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殷随手把书和刚才同学们上课写的一摞学案放在置物柜上,“你想听我讲英语?”
“不可以吗?”林虑背对着走廊的监控朝她wink一下,“季老师应该会满足我的建议的吧?”
季常殷并不抬头,“可以,但是……
“林老师要跟我交换。”
“交换什么?”
“给我读诗。”
我喜欢听你读诗时的抑扬顿挫,喜欢看你沉浸于诗中的模样;我喜欢听你读古诗的咬字,像是被时光抚摩过,被岁月浸染过。被你用心触摸过。
就好像,我这个听书客,也被你用心触摸过。
也被你这样捧在手里,温柔地注视过,剖析过,读过。
渴望你的触摸,又惧怕你的深入。
这就是真实的我啊。你知之甚少的,真实的我啊。
“好啊,”她答应得轻快,“那就这么说定咯~
“你给我讲英语,我给你读诗。”她伸出莹白的一节小拇指,“不许反悔。”
季常殷注视着那一段莹白,忽然笑了。
她将自己的小拇指伸过去,勾住,迟到般地抬头,注视着对方的双眸,语气坚定,而缱绻。
“不反悔。”她说。
我答应你的话,什么时候反悔过?
两个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走出教室来排队,自十四班远望去,队伍浩浩汤汤。
她们虽然在东楼梯侧,大课间上操时却依然是跟在十五班后面从教学楼中间的楼梯走下。
实验的操场很大,一圈350米,大课间要跑四圈。她们班是前几个入场,方阵所占的地方几乎在操场的斜对角。
跑起来非常具有挑战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十五班在她们旁边。似乎比她们入场时需要跑的距离还远一些。
操场中央的足球场,几年前刚刚重修,铲除了假草种上了真草,政教处的另一位江主任就站在足球场中央。
七年级是头一批上操的。他们站好队伍的时候,八九年级才不慌不忙地从楼梯口走出。于是几个挨得近的老师开始东拉西扯地聊天。
大课间的时候,不仅班上学生要到场,就连各班班主任和其他班教成员也被要求一起在班级队伍旁站着,跟跑陪做操,等等。除非有特殊情况。
许是对于林虑还是不很放心,十四班的班教成员比其他班还要多一个。除了聊过好几次相处得还不错的地理老师,另两位分别是历史、道法老师。
再加上林虑,足足四位。
不过道法老师年纪大,一周五天里大部分都是只有一两天能下来,还大多在周二和周五。今天也不例外。
地理历史两位老师正谈笑风生,林虑拉着季常殷兴冲冲地加入,两人小叙变成四人畅聊,又随着生物老师的加入更热闹了几分——十五班班教成员之一。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嘴,气氛倒是融洽。
班级陆续到齐,那位江主任拿过话筒,做了一个简短的训话,大体是关于卫生和仪容仪表方面。十四十五两个班班都还好,十六十七班却各有一个点名批评。
十六班那个的名字……似乎有些耳熟?
苏呓悄然挪到她们这边,同几人耳语:“喏,十六班那女孩儿,刚开学的时候好像也因为刘海被批评过一次。这次第二次,徐俭华恐怕又要骂喽。”
哦,想起来了。不就是她第一次在十六班偷听墙角的时候听到的那次吗?还因此结识了苏呓她们。
她抿唇,看向苏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徐……老师不骂她吗?”
季常殷伸手,握住她的手。
想要劝她别去,眼底却是无奈,与了然。
“爱莫能助吧,”苏呓叹一口气,“他向来是个自视清高的人,从不听别人的。”摊手,“而且,那女孩儿家长也挺赞同这种做法……不知道怎么想的。
“之前打电话给她家长,家长跟我说,感谢班主任徐老师的用心良苦严格要求什么什么,让我替他们向徐俭华道一声谢谢。”语气中似有无奈,“什么人啊……”
林虑抬眼望向十六班方阵那边。果然一个女孩儿被揪着帽子拽出来,站到队伍最前面。低着头,含着胸,似乎很无助,又似乎很无奈。
近乎麻木的无奈,却藏着倔强。
林虑忽然跟她有些共情了。
共情当然不是通感,可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一点小小的理解和体会。就好像她看着这个女孩儿的模样,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另一幅画面。
因为我们正年轻,还是闯荡的好年纪。心中的一腔热血和正义感还没有完全被生活击碎,满身棱角还没有被柴米油盐浸透、磨平。
因为她还是当年那个会在小巷子里救下被欺负的女孩儿的林大小姐,还是那个敢于乐于为人打抱不平的“勇士”。
她好像始终有一份富裕的底气。
林虑从季常殷的手中挣出,反手握住她的手。
不重不轻地,捏了一把。
然后松开。
然后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远处的云霞似乎和高楼接壤,遮住了半个太阳。阳光零零碎碎地倾泻,她好像走在光阴明暗的交接点,身前是光,身后是影。
她要去拯救一个女孩儿。
手背上还残存着她的余温,即将消散了。季常殷后知后觉般把手收回,揣进口袋,抬步跟上那道背影。
忽然——
风把云吹得动了,整个大地笼在阴影里。
她是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