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人是鬼,都得先救了再说。
他迟疑了一瞬,伸手去解他的衣衫。一朵状如莲花的黑色花朵从他怀中掉出,花瓣玄黑,花芯却是血红。
魍魉花?
宋怀晏看到这花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方才看到和沈谕长得一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
从前因为自己的寒症,他对云州那个世界的许多珍奇花草有所了解。这魍魉花,传说得穿过死生之界方能有机会寻到,且百年开一次花,花期不过七日。
云州八千年来,据说只有三位大能进入过生死之界,两位都没能出来。
宋怀晏将那人上身的衣物除去,只见深可见骨的伤口横贯脊背,狰狞可怖,像是被利爪所伤。
传言魍魉花有赤焰金翎守护,金翎鸟至烈至阳,唯独喙和爪却是极寒极阴,被它抓伤,寒毒会快速侵入心脉,体内冰冷蚀骨,伤口却如火灼般疼痛。
躺着的人此时轻轻颤动了下,身体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惨白的双唇抖动着,睫毛间隐隐有些湿润,很快便凝成了冰霜。
宋怀晏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和气息,果然冰冷至极。
他缓缓吸了口气,尽力克制着呼吸间的颤抖。
也不知他这半碗水的医术,能不能救。
毕竟他只“医”死人,不怎么会医活人。
*
清理收拾完血水和纱布,已是半夜。
宋怀晏靠着棺椁缓缓坐下,有些脱力,衬衫领口半解,身上已被冷汗浸透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也还是个伤患,低头看了看,伤口都不深,已好了七八分,就是衬衫上的血迹怕是洗不掉了。
而那件他刚趁着打骨折买的才穿了三次的他十分喜爱的米色风衣,被负雪剑砍出了好几个口子,现在正盖在棺材里的人身上。
那人的寒毒已经除去,背后伤口也已妥善包扎,只是一番折腾下来,还十分虚弱,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那毒已入心脉,全靠他一身修为强行压着,寻常药物难以回天,唯一能用的,就是这魍魉花。虽然不知道他寻这花原本是有什么用,但如今只有这花能救他性命。
宋怀晏看着昏睡的人,轻轻吐出口气。
救人一命,当真累过造七级浮屠。
这辈子,他是个药铺的小老板,也就看些伤风感冒的小病,还是第一次真刀实枪地动这样的“大手术”。
而上辈子,他不过是个只会吃药的药人。
上辈子……对他来说,明明已经很遥远,现在却好似那么近。
他的上辈子,要从上上辈子说起。
说出来可能没人信,他十八岁刚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被卡车撞死,死后灵魂却穿越到了一个叫云州的仙侠世界,成了苍玄宗的大师兄宋晏。
从前他一心只读教科书,从未涉猎过武侠仙侠小说之流,连金庸古龙的大热门,也只看过一些黑白电视,所以对仙侠世界十分陌生,他花了许久才适应自己的身份,决心替原来的宋晏和自己好好活下去。
于是,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吃药哐哐吃,练功咔咔练,立志担起仙门大师兄的责任和使命。
却没想到,他最敬重的师尊把他剖心取血,他最关爱的小师弟将他一剑穿心。
后来,他才知道,被车撞死穿越是小说里最为烂俗不过的穿越桥段。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不过是师父和小师弟两人爱恨情仇下的炮灰。
对,炮灰,是他这一世才学会的词。用在他前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他转头看了看边上的人,像他师弟那样身世悲惨、清俊无双、孤高绝尘的天纵奇才,才是放在哪里都是小说主角的命。
而这个主角,居然隔了一个时空,又杀过来了。
——就这么,恨他吗?
宋怀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仰头靠在棺沿上。
当初他是魂魄穿越到了一个和他长相一样的人身上,可沈谕他,应当不是魂穿。
方才治伤时他查看过这人的左耳,耳垂有个孔洞略大的耳洞,耳后还有烫伤的伤疤,这些是沈谕身上才有的。
就算是不同世界两个一样的人,因为生活经历的不同,身上的伤疤也不可能一模一样,就像原来他自己的膝盖上有一道疤,而云州那个宋怀晏身上却没有。
现在这个人……就是如假包换的沈谕。
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怎么穿越时空过来的?今日的地震,同他的出现有关吗?
看沈谕的样貌,应当已有二十六七。也不知道当年自己死后,他和师尊……穆长沣,如何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这次又是为什么,会去找魍魉花?
——“你师弟已经答应了我,以后倒也用不着你的血了。”
难道,是因为穆长沣?
宋怀晏当下便去查看他的手,两个手腕上有一些新旧交叠的伤痕,但伤口有些粗糙,并不像取血留下的痕迹。
心中疑问剪不断理还乱,但他今日消耗了许多,实在没有心力去搞头脑风暴,简单收拾了一些便靠着玄棺昏沉地睡了过去。
恍惚中听到锁链碰撞的声音,他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睛,见天色已亮,沈谕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抱膝缩在玄棺的角落。
他的两只脚腕上戴着玄色铁链,那是棺中原本就有的,宋怀晏担心他醒后又和昨日那样暴走,便将他的脚锁住以防万一。
宋怀晏站起身,一时间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有些不自然地问:“感觉好些了?”
那人将埋着的头抬起一点,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开口时嗓音仍是沙哑的,他说: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