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也是骗我的……”
他的声音明明无悲无喜,却如千里冰封,冻结了周遭的一切。
宋怀晏觉得心脏骤然被人捏紧,他轻轻吸了口气,用缓慢的呼吸平息着这份痛楚。
沈谕转身离开,带走了满身风雪。
雪落风停,天地寂静。
“咳咳……咳……”宋怀晏掩着唇,苍白面上咳出绯红,双脚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砸在雪地上。
他抬起左手,斗篷下,露出一盏兔子花灯。
白色宣纸糊成,做工有些粗糙,只一双红红的眼睛,画得格外有神。
这份礼物,终究是送不出去了。
“咳……咳咳……”
殷红的血滴落在白色宣纸上,宋怀晏下意识用手指去擦,可血迹迅速透过纸面,早就擦不掉了,只将暗红的污渍抹得更加大片。
那之后,沈谕闭关修行整整一年,宋怀晏因身体原因放弃剑道,转修了阵法和符箓。
身为穆长沣座下大弟子,在修为上并无突出之处,早就成为门内弟子议论和低看的对象,此番放弃剑道,在以剑为尊的苍玄宗,更是昭示了他身份地位的降级。但几日后,穆长沣力排众议,推举他参与执事堂内务,引得宗门上下一片哗然。
此后,宋怀晏奔波于宗门事务,沈谕醉心于剑道之中。
两人渐行渐远,又因之后种种误会,终至离心。
*
宋怀晏在窗边坐了许久,终于抬起手,无名指红线显现。顺着千机线的感应,他知道沈谕去了诸事堂。
也是,他从前便有些路痴,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能去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
他可以随时找到他,可他,当真还能找回他吗?
片刻后,他起身出门,朝诸事堂走去。
他们之间,终究要揭开这道伤疤。
陈旧的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宋怀晏缓步踏入。
沈谕坐在诸事堂的院子里,他从前劈竹时坐的那张小板凳上,身前的青石板上插着一把长剑,是他的本命剑——负雪。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这是宋怀晏取的名字。
“师弟。”宋怀晏缓声开口,“若我说,从前种种,非我本意,你可愿信?”
他说了昨日沈谕说过的话。
沈谕抬头,看了他许久,才缓缓道:“那时,为什么将我送到穆长沣那里?”
“那时你体内灵力混乱,我没法压制,只能让他帮你处理。”宋怀晏如实说道。
“当真……如此。”沈谕如墨染的剑眉始终紧锁着,神色间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他抬眸,目光深邃,语气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之后为何,不愿明说?”
“那日之事,是我心中有愧……当时我们都中了药,我怕你因那时之事误会。”宋怀晏观察着沈谕的神色,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师弟,那日之事,你记得多少?”
沈谕抿着唇,唇角紧绷,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动。
“我怎么会忘?我不敢忘……”
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破损的琴弦之音,青灰色的眼中压着苦海深渊。
宋怀晏心中明了,那件事情,如同扎进心里的刺,带来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
上上辈子他忙于生活和学习,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对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情感更是闻所未闻。
最初在苍云宗听闻关于沈谕和穆长沣关系的流言时,他只觉气愤和荒谬,因为师弟的容貌和身世,便给那么小的孩子编排这样的污言秽语,实在恶毒又离谱。
后来,在药物的作用下,对师弟意乱情迷,他觉得自己有违伦理,禽兽不如。
再后来,沈谕和穆长沣的流言越发喧嚣尘上,他慢慢知道了云州男风盛行,修者之间也可以同性结成道侣,但内心对此仍旧一知半解。
直到这一世,他博览群书,几乎涉略了所有领域,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男风也是自古就有。
他一遍遍回忆从前的事,思考自己那时候对沈谕的感情,才明白,原来,他早就对沈谕动了心。
他知道同性之间的恋爱只是取向的一种,不是羞耻的情绪,不是变态的情感。
可对沈谕来说,若非是喜欢的人,他是万万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的吧?
会觉得恶心,觉得无法释怀,才是正常的反应。
宋怀晏垂下眼帘,避开沈谕的目光,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烈火灼烧着,无地自容。
“抱歉,虽非本意,但我终究伤害了你。”
他又想到了这一世地下暗室里那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的吻。
第一次是情非得已,
第二次,是情难自已。
他没法分辨,也没法辩解。
“不用道歉。”
沈谕却在此时开口,语气很轻很淡,像落雪一般,他说:“你没有,对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