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拿筷子的是大理寺少卿严骆松,他平日里最是好吃,比之谢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像风一般刮走了,又像风一般刮了回来,前后不过片刻而已。
严骆松原瞧着石桌上的几碟子菜精致可人,猜想味道定差不了,早就被勾的馋虫都出来了,分好筷子后再细瞧,便觉得这几碟子小菜颜色搭配素雅,瞧着就有食欲,味道定极好,更是迫不及待地想一尝为快。
可谢端不动筷,他心急也无用,只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几碟子菜,就差嘴角流下口水来了。
见同僚个个眼珠子都紧盯着几碟子菜,挪不开眼来,谢端面上不显,心底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隐晦又甜蜜。他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一面伸手去夹紫藤花炒蛋,一面招呼道:“就几碟子小菜而已,你们都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严骆松觉得今日的谢寺卿有些反常,话太多了,不似往日高冷寡言,但尚未来得及思索,就被其他人那速度奇快无比的手速引走了心神。
他心里一急,忘了探究谢端的反常,下意识地跟着伸筷子,稳稳夹起一块紫藤花炒蛋。
黄橙橙的炒蛋中裹着粉紫的紫藤花丝,橙黄和粉紫交织,颜色赏心悦目,光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严骆松迫不及待地把紫藤花炒蛋塞进嘴里,鸡蛋的浓香,紫藤花的甜香,两相交融,霸道地占据了口中的每一寸地方,轻轻一嚼,鸡蛋柔嫩,紫藤花丝意外爽脆,口感极好。
“妙,妙极了!”严骆松像书呆子似的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细品慢嚼。
等了一会,没听到一人附和,他疑惑地睁开眼睛转头四顾,见同僚们狼吞虎咽,吃得一个比一个快。他心里大惊,猛地低头,见石桌上六个碟子空了五个,最后一道凉拌紫藤花也只剩寥寥几朵了。
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去夹最后一筷子,却不想旁边斜伸出一双筷子,先他一步夹走了最后的几朵凉拌紫藤花。
严骆清抬眼朝那人瞧去,见那人迅速地吃了凉拌紫藤花,朝他笑眯眯地道:“实在太好吃了,没忍住。”
话说得歉意,脸上却无半分诚意。
严骆松的馋虫尚未得到满足,扭头看向谢端跟前的白瓷酒瓶。他眼神似火,似乎能透过酒瓶,窥见瓶内色泽艳丽,晶莹如琥珀的桃花酒。
谢端无视那灼灼目光,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勺子紫藤花酥山酪,香香甜甜的,似乎要甜到心里去,才捏住白瓷酒瓶,摩挲了两下,忍着肉痛往前一推,道:“沈家食铺的桃花酒不错,都尝尝吧。”
话音未落,便见严骆松双眼放光,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抢过酒瓶,激动道:“谢寺卿大量,我们就恭之不却了。”
“沈家食铺?可是新开的酒楼?”
几碟菜份量少,都不够尝味,他们早想问是哪家店的菜了。
谢端道:“不是,就一个小食铺。”
“竟是小食铺?”严骆松难以置信。厨艺是一门技艺,靠的是传承,燕京有名的酒楼,多是百年传承,甚至几百年传承,祖上大多是御厨出身。
虽说同一道菜不同的厨子做出来,有不同的味道,但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菜方子。
菜方子是菜的根本,好的菜方子,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平平无奇的食材,做出绝妙的味道来。
且菜方子之于厨师而言,犹如肋骨,若无肋骨,厨子便再不成样,之于酒楼而言便如顶梁柱,若无顶梁柱,酒楼亦不复存在。
在严骆松的印象中,小食铺因无传承,无秘方,厨子的厨艺大多只是寻常,菜的味道也仅仅是尚可而已。而方才那几碟菜,从摆盘,到色泽,再到味道,非百年传承的酒楼做不出来。
这沈家食铺真真令人好奇。
严骆松道:“不知沈家食铺开在何处?”
要的就是这句话,谢端微微一笑:“兴乐坊杨柳巷。”
“兴乐坊?可够偏僻的,多亏了谢寺卿鼻子灵,才让我等有今日之口福。”严骆松倒了满满一小杯酒,拿起酒杯放鼻子前闻了闻,陶醉地点评,“酒香醇厚,桃花香甜而不腻,实乃上等佳品也。”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啧啧嘴道:“花香弥久不散,像吃了一口什么……”
严骆松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来,随后朝众人歉意一笑:“杯子太小了,我再喝一杯,才能尝出更多滋味来。”
其他人猛然回神,想阻止他,却见严骆松以奇快无比的速度又倒了满满一杯,一面转过身去背对他们,一面道:“酒需要安静地品才好。”
说着,他就跑到院子的角落去了,徒留下一群人目瞪口呆。
怔愣过后,他们也顾不上大骂严骆松为了骗喝厚颜无耻,开始疯似地抢酒。
酒本就不多,除去两小杯后,就只够一人小酌两口了。
饶是如此,大家也互不相让,紧紧地盯着分酒的人,生怕他这杯多倒一分,那杯少倒一毫。
谢端静静地看着眼前你争我抢的同僚们,慢条斯理地吃着紫藤花酥山酪,不经意间想起家里足足比白瓷小瓶大几十倍的两瓶桃花酒,心底咕噜咕噜地涌起一股满足,浑身舒爽。
大理寺放班,谢端惦记着家里的糟鹅和桃花酒,拒绝了和同僚一起吃晚食的邀约,早早地回了家。
他一走,大理寺的几位官人热热闹闹地结伴而行,一路往杨柳巷而去。
没多久,杨柳巷里出现了几位绯袍,绿袍的官员。
因巷子里平日里少有穿绯袍绿袍的官员走动,而如今竟出现了浩浩荡荡的一群,着实打眼,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严骆松几人却完全不在意旁人打量的目光,老神在在地的向人打听沈家食铺的位置。
沈春蕙刚给食客上了菜,忽然听到门口一阵喧闹,扭头见打头一个身穿绯袍,气质硬朗的年轻男子缓步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身穿绯袍、绿袍的男子。
打头的年轻突然男子抬眼瞧来,四目相对,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敢问小娘子,这里可是沈家食铺?”
男子高鼻大眼,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平添了几分阳光开朗。
沈春蕙见过的绯袍高官大多面目冷峻,气势逼人,就像谢端那般的,光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少有这样平易近人的,不由得多瞅了那男子两眼,才笑盈盈地道:“是沈家食铺,大官人里边请。”
招呼几人落座后,沈春蕙例行询问他们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