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樱林如雪,你我……”失去意识前,祁阑只听到钟声浩荡,还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场大梦实在算不得有趣,情节纷杂冗长、一路颠沛流离,其间她睡也不安稳,醒又办不到。
荒诞的情节在她终于挣脱混沌,却发觉自己身上难以置信的变化时到达了高潮。
她变成了一个婴儿。
或许是祁阑抑制着满腔的惊惧,试图理解发生了什么花费了太长时间,抱着她的妇人已经开始神采飞扬地将“新生命”介绍给全世界:“是个俊女娃!”
在怀抱间的传递让祁阑本不舒服的境况雪上加霜,她于是发出了抗议。
“……哇呜哇!”
回想起来祁阑还是觉得庆幸,出于礼貌她的声音不算太大。
一岁将尽,辞旧迎新,适逢大战结束,家国初定,云静仙国上下一派欢喜。
仙都云中,神皇减免赋税、广施恩德,与万民同乐;西南阵线,肩负着打扫战场、重建家园之责的将士们也得以与家人团聚,与战友共庆这珍贵的胜利。
不论是农家小户,还是齐家这样的地方大族,似乎都沉浸在吉祥和乐的气氛之中。
——事实当真如此?
不仅齐灯火知道并非如此,云静的每一个人都知道。
被掩埋在五彩花灯、爆竹焰火之下的是无法拿起、难以提及的伤痛。
齐母明雅山须回明家祭拜,齐父知夫人失去亲人心中难过,劝她干脆在那边留至年后。
明家有叠纸船的习俗,祈愿逝者安息、生者顺遂。
明雅山出发前,齐家一家都在叠纸船,不仅为明家族人,更为成千上万的云静战士。
动身头一晚,明雅山被丈夫劝着早早歇下,剩下的纸船由父女两人赶工。
齐俨峰看着动作麻利的女儿很是欣慰,“灯火啊,你虽然性子怪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牢靠的。”
齐灯火手里的动作一顿,想搭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好在父亲也不需要她回应。
“雅山的那三位牺牲在战场上的长辈,你从未见过他们。记得我当年去明家求娶雅山时,他们对我都不甚满意,轮流跟我比划了一番。”
“结果如何?”齐灯火适时地捧场。
“当然是为父赢了,”齐俨峰本来理直气壮,见齐灯火脸上挂满问号,又找补道:“不过他们也没真动手。你别看为父不在云中也没啥军功,但是咱们齐氏一族仙骨极佳,你知道我……二叔公的外孙吧,他就是年少成名,如今在云中任职,每次归家可风光了。”
二叔公的外孙——可人家根本不姓齐啊。
齐灯火刚想反驳,又听得齐俨峰道:“你既有意迈入修仙一途,年后便入天下营刻苦修炼,争取拜个好师父,说不定咱们齐家能再出个神仙。”
齐灯火只能假笑扮从容。
云静仙国子民自出生便具仙骨,但并非人人都能成为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仙人,大部分只懂些简单的法术,比凡间之人更为健壮和长寿。
所谓仙人,需要娴熟自如运用天地间的仙灵之气,吐纳之间完成仙法的输出与输入,但对于天地之气本身不产生损益。
而成神,则是在仙人之上更进一步,能与天地合而为一,部分或者全部脱离生死轮回的束缚,进而达到神魂不灭。
齐灯火研究过齐家的族谱,齐家先祖乃是跟着云静皇族收拾旧山河的大功臣,轻宁的千亩良田便是当时神皇分封下来的奖赏。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慢慢从国家的中心滑向边缘。除了发家那几代出过神祗,此后的齐家只能扮演兢兢业业、安分守己的没落贵族角色。
可命运决心与这位齐家后人开个玩笑——齐灯火生来就有成人的智力,不花功夫就能应付那些稚子启蒙的东西,对修仙一途也有超然的天赋。
唯独缺了前尘记忆。
“终于叠完了!”齐俨峰站起来环顾这一屋子的成果,喜悦溢于言表。
“闺女你要知道,一诚可抵万恶,明家不缺金银珠宝,不缺别人的眼泪,咱们最能拿得出手,是表达哀悼和敬重的一颗诚心。”
父亲的笑容让齐灯火觉得这一屋子都不是白纸船,而是成亲用的囍元宝。但她还是点头表示赞同,用法术把纸船收进行囊。
作为一方大族,齐家逢年过节都有布善的传统。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齐俨峰将目的地定在附近几个困顿的乡镇。
齐灯火拒绝同父亲一道,欲前往离齐家较远的炎阳村。
齐父自然放心不下,一天劝了五六次。
“父亲,”齐灯火的态度十分坚定,“炎阳村的情况您也知道,那里几个月前还有游魔作乱。”
“如此危险,你就更不能去了。”齐俨峰更为着急。
“那父亲为何还要同意高叔的提议?不就是因为炎阳这几年闹饥荒,人们食不果腹,甚至有人饿死街头。既然如此,我们送过去的干粮就更得稳稳当当,绝不能出差错。”齐灯火不怕齐家伙计不尽心,就怕遇到危险他们无法自保。
“若是这样说,倒不如我去。”齐俨峰扯过桌子上的名帖重新斟酌起人选。
“您是一家之主,理应去最稳妥、熟悉的地方。”
“一家之主这不是回娘家了嘛……你还小,我实在是不放心。”道理齐俨峰都懂,可他怎么可能不担心。
“我都十五啦父亲,”说这话时齐灯火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天下营的试炼都过关了,年后就要正式入营,再说您前几日还让我刻苦练功出人头地呢。”
看齐俨峰仍旧是迟疑不决,齐灯火只能使出必杀技。她疾步上前,紧紧抓住齐俨峰的胳膊一顿猛摇,“父亲,您就让我去嘛。大不了多添一些人手。”
齐俨峰被她晃得眼冒金星,“疼!疼疼!你先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