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寻常师徒不同,规矩这种东西,在他们之间从没立过。
从第一次见江南行开始,赵璟就知道此人实在不拘小节,想起来要端长辈架子时尚且端庄,想不起来,那就是比狐朋狗友还轻佻随意。
赵璟一向尊敬师长,在长辈面前的礼数做得滴水不漏。但习惯了这种这种随便的氛围,嘴一快,直接“你”来“你”去,江南行也没有什么意见。
这样想来,他确实有过很多不敬之举。
赵璟反省了一番自己的作为,怀着认真受教的心态走进室内,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方云雾缭绕的汤泉。
他转头疑问:“师尊,这是……”
江南行抱着手臂,下巴朝那里一抬:“下去。用我帮忙推你一把吗?”
赵璟连忙摇头,手放到腰带上时犹豫几瞬,三下五除二去了外袍,穿着雪白的中衣把自己泡进汤泉里。
中衣领口稍高,恰好能遮住颈部。
这一处被鬼王拖行时留下绞首似的勒痕,最初是血红的,此时已成为淤青,用治疗术法和外敷草药也消不去。看着是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只有痕迹,并不疼。
燕流云和兰凌枝看见了,但没有多问。师尊不同,若叫他发现,定是要很当回事的。
不知为何,赵璟不愿如此。或者说,羞于、耻于如此。
江南行盘腿在岸边坐下,微微俯身,随手撩了下水花,确认还够热才放了心。
水波荡漾,喉间早已没有知觉的淤痕微微麻痒起来。
赵璟伸手触碰那块淤痕,有些诧异地抬头问道:“师尊已经都知道了吗?”不然怎么一回来就给他泡疗伤汤泉。
“我又不是偷窥狂,哪里‘都’知道了?”江南行哭笑不得,“只是你每回都要灰头土脸一身伤地回来,我提前预备好罢了。”
他伸手扒拉开赵璟按住领口的手:“别藏着掖着,让我看看。”
赵璟下意识捂着脖子往后缩,一抬眼与江南行威胁的眼神对了个正着,又乖乖松手仰头。
被水雾熏染得微湿的衣领被剥开,微凉的指腹有些重地抚过喉间。
赵璟不自在地偏头,这样引颈受戮的姿态仿佛裸裎相对,叫人很没有安全感。
江南行收回手指,一缕细若游蛇的黑气缠绕在他指间,仿佛一只小蛇,伺机还要咬上一口。
他垂眸瞥了这黑气一眼,那黑气骤然炸开,如烟花碎屑般散落飘飞。
他的眼底沉着幽暗之色,却在抬眼的一瞬间变成赵璟所熟悉的轻松,仿佛之前的浮光掠影只是错觉:“往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鬼物来找你麻烦,你得更加勤奋地修炼才行。”
“要到什么程度,才能不再招惹麻烦?”
“十年内,元婴。”江南行笃定道,“修出元婴,至少能保护你不被轻易夺舍。在鬼眼中,你现在就是一个完全敞开、毫无排斥的容器,无怪乎个个都眼馋。”
十年元婴,听起来几乎是个不可能的计划。哪怕是在人均单灵根、幼时入道的道清宗,能在弱冠年纪修到筑基圆满,都称得上天纵奇才,更别说结丹。而金丹之后才是元婴,宗内元婴期的师兄们,无一不是修过好几个甲子才得已突破。
但赵璟向来不会对他提出异议,点头称好。
然后被虎摸了一把发旋,原本还算整齐的发顶都被揉乱了。
对上一双弯弯笑眼。“真乖,现在把遇见了什么事都给我说说吧?”
其实仔细回忆起来,也尽是些无厘头之事,但江南行听得很专注。
赵璟把自己泡进汤泉里,只露出脑袋,声音咕噜噜的:“鬼王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但有一句不知是真是假……我与师尊的哪个故人肖似吗?”
江南行认真思考了一番,道:“你要这么说,无情峰的徐道友年轻时与你确实颇为相似,汴京梁氏的长公子也是个小正经,但他孙子都会跑了,还有南陵的县令……”
“……”赵璟顿觉问了个很错误的问题,“师尊别念了。我还有个事想问,破万法这把剑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把主动倒贴又过分嘴碎的剑,他进来之前就挂在门外了。
江南行眉头微挑:“你竟然挑的是它?这剑是用天外陨铁打造而成,若是凡人使用,发挥不出十之一二的威力,除非剑主已经合道。”
赵璟点了点头,这样想来,即使是名剑,也确实少有人能驾驭。就是可惜要以后才能真正使出威力了。但他心中疑惑没少:“那它为何还愿意跟我走,在我手中岂非明珠蒙尘?”
江南行拿着个白玉葫芦舀水,一瓢瓢地从赵璟头上开始浇:“可能与你有缘吧。我也想知道,为何越流霜也无缘无故的喜欢你。”
“我也不知……师尊,我不是真要在这里沐浴吧?!”
赵璟被浇了几下感觉不对劲,一说话就接一嘴水,咕噜咕噜跟金鱼似的。他伸手夺过了葫芦,谴责地看向岸上衣冠整齐、浑身干爽之人。
江南行看见这种被欺负了要反抗的眼神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哎呀,顺手的事。”
他伸手讨要那个葫芦,赵璟却把葫芦往背后一收,莫名其妙犟劲儿就上来了:“是在这个地方沐浴顺手,还是给别人浇水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