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赵璟就后悔了。他怎能这般捕风捉影地盘问师父?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得江南行懒洋洋的回答:“都有。”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我就是这种风流成性的人呀。”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但却叫赵璟听出来别样的意味,他心里倏然一沉。
预感到接下来江南行说出来的话不会合自己心意,赵璟把自己又往下泡了泡,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上,垂眸不语,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江南行道:“我生性轻佻随意,行走江湖又难免碰见几个有趣人物,出言调戏几番时是出于真心,但转头依然弃若敝履。饶是如此做派,也有不少人放在心上,非要逼问我一个说法,可见有时我确实拿捏不住分寸。”
他斟酌着措辞:“若你因此苦恼,是我的不是,但也着实不值当。”
这番话放在师徒之间,称得上言辞恳切了。赵璟心绪百转千回,心情复杂,最终只吐了一个泡泡:“所以其实……师尊对他们是没感情的吗?”
“有很多事没感情也可以做。”江南行低头看着他,柔软的唇瓣开合间,却吐出轻柔但无情的话,“具体的不需要对你细说了,我的意思你是明白的,对吗?”
半大少年心性多少叛逆,向往更加成熟自由的世界,因此往往会将这份渴望转移到某个状似自己理想的人身上。
但人无完人。有阴私的人,不可能稳稳地托住这份希冀,一旦暴露冰山一角,这种幻想便会骤然破碎。
一个强大随和的师长对自己关爱有加,自然令人心生喜悦,但若是一个本性风流之人的甜言蜜语,没几个人会当真,甚至还会将那些自认为越轨的言行都视作习惯使然,总之绝非是自以为的偏爱。
常人大多都这么想。
但赵璟显然并非常人。
他忽然从水中站起来,发丝还滴滴答答落着水,一脸“我不相信”地反驳:“你要真是你说的那种人,就不会说那么多来打消我的念头,而会觉得‘玩玩也可以’。”
江南行被这番“玩玩也可以”的大胆言论震了一下,无奈道:“我忙着应对别人都来不及,哪有这个时间精力?”
“那我就更不介意了。”赵璟又潜入水中当一只乖巧的水母,“师尊就算好一百个,难道就排得上我?于我而言,师尊是放浪不羁还是雅正端庄,都没有什么差别。”
江南行突然发觉自己可能想错了:“那你图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璟索性实话实说:“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不管是闲聊还是教育,别不理他不管他就好。
江南行有点隐隐的后背发毛,费解道:“你是真不怕我上报掌门,给你换个师父啊。”
……说实话,赵璟还真不怕。
想扫地出门早就一扫帚下去了,还用得着这一番晓之以情、汤泉疗愈。
但……万一呢?真不要他了,那该如何是好?
就凭师尊这来去如风的作风,跟天人永隔、不复相见有什么区别?
赵璟一想象那孤苦无依的画面就禁不住黯然神伤,在汤泉中往前走了几步,抓住江南行的衣袖,但不敢太用力:“若不是有师尊的那道剑气护佑,我今日或许就回不来了。”
他姿态放松时脊背也挺拔,像株被霜打了的青竹,垂眸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瞧着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江南行:“……”
赵璟继续说道:“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麻烦,但师尊从来不嫌弃,还如此护佑,恩同再造,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是好。”
江南行:“…………”
赵璟本来没这么投入,但一认真想象就一发不可收拾,简直是伤心欲绝,一低头眼眶就不争气地开始发热:“如果师尊要这么做,可以允许我逢年过节来拜见你……您吗?绝非纠缠之意,我只是想送一些亲手置办的礼物,来报答教养之情。”
这样的话,一年到头还有那么些日子可以见上一面。虽然有些难受,但也比直接分道扬镳更好,这个最坏的结果他可以接受。
赵璟鼓起勇气一抬头,发现江南行的表情不知为何,略有些扭曲。
这眼神,就仿佛御前侍卫在看一个故作柔弱假装摔倒以博帝王怜爱的舞姬,而他就是这个舞姬。
江南行一把拽回自己的袖子,抖了抖,唰的一下拉过来屏风:“泡你的吧。水凉之前自己出来!”
赵璟茫然地看着他瞬间远离:“我出……”
“回你房间。”修长匀称的身影映在屏风后,勾勒出极好的身形,屏风后的人认命般叹了口气,“以后若是再让我发现你想东想西,你就自己收拾好包袱滚蛋。”
意思是这一次就这么算了?
赵璟心下顿时一松,但也有些不解。
实话实说的威力竟如此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