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安在榻上动了一下,眼角余光扫到坐在榻边的凌月,面色微怔,“凌月?怎么不回营帐睡觉?”
凌月回过神来,微微摇头,凑到江凌安面前,低声道:“将军,我担心你会被傀儡身上的蛊毒感染,变得和他们一样。可云飞翎说傀儡是死物,你不会被感染。我仍是不放心,想亲眼看着你醒过来。”
“将军,您可还好?”凌月指尖轻抚着江凌安露在被褥外的右腿。
江凌安扫了一眼凌月的指尖,“无碍,暂时动不了。”
凌月闻言,微微俯身,伸手掀开他的袍摆。
江凌安“哎”了一声,抬手遮挡,似要退开。
只见白色长裤下,江凌安右膝处裹着厚厚一层纱布,浸出淅沥的乌黑血丝,周围皮肤青黑一片。
凌月望着江凌安腿上的伤口,一条长腿布满红痕紫印,颇为刺眼。她的眼圈儿渐渐泛红,几滴珠泪倏地滚落,滴在江凌安身前的外袍上,晕染开来。
凌月在凌州大营已逗留一年有余,江凌安无数次目睹她流泪。
此刻见状,不禁失笑,抬手轻抚她的头顶,感慨道:“一年了,一点也没有长进。”
凌月听了这话,眼泪决堤一般。江凌安无奈,只得低声安抚。
“将军,全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受了伤。”
江凌安听她说完,心中略有触动,遂宽慰道:“我没事,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凌月听了,不便再作停留,抬袖轻拭眼角泪渍,遂转身便要出门而去。
谁知江凌安在身后似又想起了什么,斟酌着字词,出声叫住她,“凌月,你可愿同我说说云飞翼的事?”
凌月心头一紧,脚步顿时停下,她心下清楚江凌安终究会问起这件事。她本该主动告知,却苦于不知如何开口,又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
凌月僵硬地转过身,眸中闪烁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思。她迟疑片刻,将视线虚虚落在在江凌安那张略带病气的脸上。
江凌安眼神清明,凌月被他看得心里发虚。
是江凌安将她带回凌州大营,视她如亲闺女一般,细致入微。
然凌月心中明了,她和江凌安究竟是两个对立面。她是黔朝送往荣朝的质子,因她私下逃走,荣朝使团众人尽数丧命,两国之间嫌隙愈加深重。
近日来凌州大营屡遭偷袭,凌月不敢否认与她无关。
凌月意识到自己内心的矛盾,她愧疚于这一切因她而起,然她自身更是深陷其中的受害者,内心难免觉得委屈。
她缓步朝江凌安靠近,垂首将头埋在胸前,只留头顶一个发髻朝着江凌安,声音细如蝉翼,“我其实……”
她差点就要将自己不便言明的身份宣之于口,然又及时止住,话在唇齿间转了个弯,变了味。
“云飞翼,便是沁兰山庄庄主——专为黔朝军炼制傀儡的人。他说我本是他炼制的傀儡,却打伤他逃走了。”
凌月稍稍抬起头,打量江凌安,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神色未变,除却病容,并没有她害怕看到的情绪。
她这才有勇气继续开口,“将军,可是我并不记得这些了,我不相信他。但我身上确实有蛊毒,这又很矛盾。我不敢告诉你,我怕……”
凌月言及于此,不由的满眼又滴下珠泪来,似当真受尽了委屈。
见她已哭的哽噎难言,江凌安着实于心不忍,遂抬手示意凌月不用解释。
江凌安从云飞翎口中得知云飞翼的身份,孪生子双双因故离家数年,与云鹤祥再无来往,此事在昀京城内常被茶肆酒楼里的客人当作谈资。
然云飞翼在黔朝军中炼制傀儡一事,却是闻所未闻。想必云鹤祥老先生亦是对此毫不知情,不然早已亲自上门清理门户了。
“将军。”顾柠在营帐外轻声喊道。
凌月起身,上前推开营帐门。
顾柠跨进帐内,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语速飞快,“将军,京城来的加急信。”
京城发往各地驻军的加急信函,通常分为四类。信筒上绑有缎带,颜色分别代表不同的内容。
黄色代表天子令;白色用于朝中发生的重要事务,需优先处理;黑色指军务;红色则标示加急军务,诸如有人起兵造反、外敌入侵之类。
顾柠手中握着的便是一个红标信筒。
江凌安像是被那抹红色刺痛了双眸,一时忘了自己右腿上的伤,倏地起身从榻上跃下,直直往前扑了过来。
凌月同顾柠二人皆是一惊,双双迅速拥上前去扶稳江凌安,才堪堪没让他直接摔倒在地上。
江凌安接过信筒时手指微微发颤,手背上青筋微凸,他就那样立于营帐正中央的位置,怔怔地注视信函上的字看了许久。久到凌月以为他只是因着腿伤疼痛而不得动弹;久到顾柠以为黔朝军队攻到了昀京城门。
顾柠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试探着开口探询,“将军,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