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一男一女在拉锯。男的伸手要去抱婴儿车里的孩子,女的拼了命阻挡。男的坚持要去抱,两人互相撕扯起来。但是,女人的力气毕竟没有男人的力气大,很快占了下风。女的一急,脱口而出这句话。
两个人的动作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以为这是抢孩子的。有人停下步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但也很快有人上前询问情况。
“干什么?”一个壮汉过去,叉着腰。那气势,路人见了有事情终会得到解决的预感,感觉这场拉锯快结束了,没有看头了,继续走自己的路。不少刚刚驻足看热闹的基本都散了。
“这是我儿子!”男人道。
很多人贩子都会乱认亲人,为达抢人的目的不择手段,连下跪都行。比如说人贩子会冒充婆婆,给选中的目标女子下跪,说都是我们的错,你跟我们回家吧!若是女子大叫“我不认识你”,便会有另外几个人贩子过来配合演戏,说“你让妈给你下跪是不是不太合适”、“媳妇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犯了,别赌气了,跟我回家吧”之类的话,演得天衣无缝,让所有人以为,这真的就是闹了别扭的一家人。然后将其拖走。
而别人的家事也不好管,很多人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害人就是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强行带走。
所以正义的壮汉仍抱着怀疑的态度,迟迟不离去。
“这是我儿子,我抱我儿子怎么了?”男的说。
女的可能也看过人贩子乱认亲人的消息,担心因为误会,壮汉这样的正义人士减少,直接说:“他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但不是一个好父亲。”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看来真的只是家事。既然是家事,那么外人也就不好管了。壮汉又看了看男的,稍微打量,对他说:“老婆是放在心上疼的,不要让她受委屈。好好珍惜啊,兄弟。”
“知道了。”男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看着壮汉走远,男的继续抢抱孩子,女的依旧不肯让他碰。孩子受到惊吓,哭了起来,眼泪从眼角流下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来说,哭是唯一表达不满或恐惧的方式。
因为害怕和拉扯的疼痛,孩子哭得厉害。女的心疼不已,几次想放手。但是,她是真的真的不愿让孩子离开自己。也许,也绝对不会给男的抱走孩子。
“你条件那么优越,愿意跟你的女人都排队,为什么一定要要我的孩子?”她快哭了。
“你一个人能养得起孩子吗?孩子只有跟我,才能有富裕的生活,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
“为什么要让孩子跟你?你又不爱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
“他这么痛,你却不肯放手。”
男的吸了一口气,终于停顿一下,“你要多少钱,你说。”
女的愤怒:“我的孩子又不是牲口,给多少钱我都不会给你!”
“靳晶,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劝你见好就收。”男的认为她是想永远傍着自己这台ATM机,就算是一次性给十辈子都花不玩的钱也不会满足,所以才不同意。
“薛凯飞,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觉得钱能买一切吗?我不会占你便宜,但是,你该付出的,一分都不能少!”
薛凯飞有被这个散发一身正气的女子震慑到。心中闪过一丝羞愧。
这时又来了几个人,是男的叫来的帮手。他们朝这边走来,也加入帮男的抢孩子的队伍。叫薛凯飞的男子才如梦初醒,缓过稍微愣神的劲,顿时又“清醒过来”。他明白,这个孩子,是一定要带走的。
对方若干个人,自己一个人的力气自然不敌他们,叫靳晶的女子死死抱住孩子不放。既然对方一定要抢走,那么,自己也同样一定不能让他们抢走孩子。
她将孩子整个抱住,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把孩子抱得不留一丝被他们碰到的缝隙。
孩子哇哇大哭,靳晶也很难过,眼眶已经泛红,整个人几乎倒在地上。
一边硬抢,一边坚持死守。
终于还是看不下去的路人上去帮忙,将薛凯飞和他的同伴拉开。人群中的议论传到薛凯飞的耳朵里:“看孩子还这么小,跟妈妈天经地义的吧?我看还是妈妈更爱孩子,你看爸爸,眼里只有抢孩子,动作粗暴,丝毫不管妈妈跟孩子的感受。”
另一个声音附和:“是啊,看他的穿衣打扮,就知道家里特别有钱,肯定不愁找不到老婆。难不成……”声音开始揶揄,大家八卦的情绪开始启动。
另一个人接了下去,声音压低:“难不成,那个男的出了什么意外,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这个孩子是出意外前有的唯一一个孩子,所以一定要抢过来继承家业?”
这些声音薛凯飞都听到了,内心五味杂陈。光是看到的一幕,就能让众人编出一个故事来。再加上有热心路人拦着无法上前,再待下去,说不定八卦会升级。自己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士,丢不起这个人。
无奈之下,薛凯飞只能对自己人说:“走吧!”
一路人离去。有善良的女路人过去,将摊坐在地上的靳晶扶起来。靳晶依旧紧紧抱着孩子,攥着孩子的衣服,攥得手指发白。
外面是不能再待了。靳晶推着婴儿车,回到租的房子里。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她将儿子抱在怀里,不愿松手。看着可爱的儿子眼睛黑亮如玛瑙,小手腕胖得起褶皱。从头到脚抚摸自己的儿子,怜爱地看着他。他的脸,确实是有薛凯飞的神韵。
“你爸爸是人渣,你知道吗?”靳晶对儿子说。
小小的人儿也许听懂了,也许还听不懂,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妈妈的眼睛,停下吃手的动作。
紧接着孩子哭起来。有经验的靳晶听到这样的哭声,就知道是孩子饿了。她冲好奶粉,试试温度,拿去喂儿子。
怀里的婴孩吃得很欢,小脸一鼓一鼓。吃饱了,也安静下来,睡着了。
靳晶看着放在角落的婴儿车发呆。自己竟然……已经是个有孩子的人了。
还是个未婚妈妈。想到这,不禁无奈心中酸涩。
这个世界发生过太多奇奇怪怪的事,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人们通常会归到鬼神身上。
靳晶的母亲在她十五岁那年就死了。死于乳腺癌。后来她看网上的新闻,说这个病跟长期负面情绪的压抑有关。
靳晶父母是闪婚,认识才两个星期就结婚了。靳晶妈妈说,她看上的就是他的老实,认为过生活老实人是最好的人选,不用想太多,闭着眼睛嫁。
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有些人“老实”,只是因为没有玩的资本。事实还证明,一个人除了“老实”,就没有其它拿得出手的优点,是个隐藏的low逼。
比如,经常在靳晶和妈妈面前说,可以同时拥有多个老婆该多好。
比如,私底下不止一次骚扰青春期的靳晶。
靳晶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长大。班里有同学谈恋爱,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女生要跟那么恶心的生物走那么近,跟他牵手,甚至……亲?
曾经有男同学对靳晶表达喜欢,差点要触碰到她。靳晶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不耐烦中带厌恶地把那男生驱赶走了。
妈妈死了以后,爸爸的行为更加肆无忌惮。经常半夜偷偷潜入房间。连要学杂费都要满足他的不齿要求。
靳晶不堪其辱,几近神经衰弱。反正学是没法上了。她收拾东西,干脆离开这个家。
那个时候,她初三还没念完。
四处寻找招工信息。只要包吃包住,不挨饿着,不挨睡马路,工资方面她不是有太高要求。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工作。
当时还差一个月满十六岁。反正只差一个月了,再加上靳晶求情,老板考虑了一下,勉强同意她来上班。
终于有了一个暂时的落脚地。住的环境非常恶劣,墙皮全部剥落,楼道贴满广告。安全也是一个问题。不过有人同住。靳晶咬牙坚持了下来。
只有吃饱穿暖,才有条件去想下一步计划。要学历没学历,要什么没什么。似乎唯一的资本,只剩青春。
住在一起的同事每天的勾心斗角也让她觉得累。嘴碎的,想把靳晶拉入自己帮派的。同屋同事的精力全都花在勾心斗角上面,也许这辈子也就那样了。她很清楚,自己跟她们不是同一类人。想要避免被同化,想要避免变平庸,必须要努力,积攒离开的资本。
同屋同事说,靳晶,你怎么都不说话的,我们都不知道你的声音什么样。
靳晶从来一笑置之。
靳晶工作努力,得到老板表扬,工资也涨了一些。
平时能节省就节省,从来不敢乱花一分钱。
存钱,存钱,存钱。这是靳晶此刻的目标。只有进入社会,才知道钱有多重要。安全感是钱给的,必须要为自己挣安全感。
有一天晚上,靳晶感觉自己被人抓着手脚,被人抬起来移动。她瞬间惊醒!
原来抬着她的,是同屋同事。
“干什么你们?”靳晶挣扎起来。
当她被丢在楼下地上的时候,才知道,是自己的不愿跟她们一丘之貉引得她们愤怒。再加上自己年龄最小,于是联手将她赶出来。
靳晶摊坐在地上,楼道里响起同事关门的巨大声音。
她抬头看着泛红的夜空。祈祷千万别下雨。
经验告诉她,如果夜里的天空是红的,那么过一会儿多半会下雨。就像眼泪流出来之前,眼眶的泛红。
此刻靳晶内心平静。她一点也不想哭。
哭又不能解决问题。只有不会说话的婴儿,才用哭告诉家长自己的不开心不舒服不满意。
好像有雨滴落在脸上。这种感觉好像是谁浇花淋了水下来。
更多的雨点落在身上。落在头发上,落在手臂上。
真的下雨了。
然后靳晶晕了过去。
被雨点砸晕,说出去谁会相信?
雨中晕,雨中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感觉,就好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我为什么会晕倒?靳晶心里充满疑惑。平时身体也没有任何问题,没有熬夜,也没有超负荷工作。
睁眼却发现,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住处的楼下。
但,确实在下雨。自己就是被雨淋醒的。
地面好光滑,玻璃蓝。蓝得好看。下面似乎有光源,看上去,自己是在发光的地板上醒过来的。
雨已经减小,小到若有似无。落到衣服上的雨点很快就干了。
靳晶站了起来。
这里的建筑……好梦幻……好繁华的大都市。跟自己原来待的城市相比,简直是特贫乡下与一线城市的差别。霓虹灯,欧式建筑。
不管建筑物还是橱窗,干干净净,亮得要闪出光芒来。
雨停了,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或者说,刚才躲雨的人出来活动了。
繁华都市夜色。这样美的地方,究竟存不存在于地球上?
天上那个巨大的东西好像一个星球。大得占据整个天的三分之一,发着美丽的金色光芒。
从来就没见过天上有这么大的星球。难道,所处之处,真的不是地球了吗?
只是莫名其妙在雨点中晕倒了一次而已。靳晶去问路人,某某店怎么走。
毕竟对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对每一条四通八达毫无规律稍显随意的路,也陌生。
问过的路人全都一脸茫然,说不知道,说没有这个店。
怎么可能?自己就是在这个店上班的呀!怎么人人说没有?
太奇怪了。那要怎么回去呢?或者说,就算回去,也回不去。同屋同事根本不让自己进门。
再一次流浪了。这一次,是在陌生的地方,无处可去。
身无分文,没有吃住的地方,在这个美丽的城市。顶得了一个小时,顶得了两个小时,却顶不了二十四小时、四十八小时。
从头开始,先找工作,先找落脚点。
可是,这里根本没有任何招工信息。好像这里的人,把写着招工信息的纸张看作奢侈品上的牛皮癣,并引以为耻。
没办法,只能一家店一家店去问招不招人。人在江湖混,不可要面子,否则只有饿死的份。
填饱肚子比所谓的自尊重要。
在靳晶的努力下,终于如愿进入一家蛋糕店工作。
一干就是……不知道多久。因为这里,钟表几乎绝迹。只觉得白天好漫长,黑夜好漫长,工作时间好漫长,休假时间也好漫长。
靳晶特别羡慕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生活富足,家庭幸福。有时候跟来买蛋糕面包的顾客说上几句话,开心幸福的情绪都能被感染。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家,只有赖以生存的一份工作。这里的同事也心地善良,根本不知勾心斗角为何物。拖欠工资什么的更加不存在。
越被满足,越幸福,越平和。靳晶多么希望自己生在这样干净宁静的繁华都市。世界上竟有这么完美的地方。
有一次店里没有客人的时候,看到店门前经过两个女孩带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大约六七岁,两个女孩可能是小男孩的姐姐。
靳晶忽然对他们产生兴趣。
店里没有客人,没有需要忙的,她走到店门口那,看着他们走远。
两个女孩很漂亮,十七八岁,跟自己差不多大。她听到小男孩叫其中一个女孩表姐。更羡慕了。有自己的亲人在身边,不像自己一个人。
小男孩虎头虎脑,天真可爱,活蹦乱跳。靳晶一下就喜欢上了。心里很喜欢,可是,跟人家非亲非故。
她想跟他们发生点关系。比方说,跟他们说个话什么的。
有了。靳晶决定自己出钱,请他们吃刚烤出来的新鲜面包。她转身,迅速用三个袋子装了三个大面包。又软又香。
担心他们走远再也看不见,靳晶急急跟一起上班的同事说离开一下,就拿着面包出了店门。
两个充满青春活力的漂亮女孩,和一个天真可爱的六七岁小男孩。
幸好,他们没有走得太远。两个女孩有说有笑,看得出关系特别好,而小男孩……貌似充当电灯泡的角色。
多羡慕。也多想要这么好的关系。这个城市的人就是这么幸福,就是这么相.亲相爱。
靳晶把面包递上去:“请你们吃。”也许会显得有些突兀。但只要跟他们说上话,靳晶就很满足了。她实在太喜欢他们,打心底里喜欢,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
“这……”两个漂亮女孩有点莫名其妙,见靳晶还举着,又说:“我们不能白要你的东西啊。”
靳晶注意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眼睛盯在面包上。孩子就是孩子,从来都把自己的情绪写在脸上。
看架势两个女孩是执意不会收的,靳晶便把面包塞到小男孩手里。
然后跑回店里。
她确定他们追不上来后,舒了口气。
也算是……来到这里之后完成的一个心愿了。
这里的环境这么好,这里的人也这么好,这里的一切都这么好。如果一辈子待在这里,靳晶想,自己也是愿意的。
一个新的地方,新的环境,重新开始的人生。
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少年。在这里,感觉时间是非常漫长的。比如,一个白天加一个黑夜的时间,好像用了两天这么多时间。一年好像有两年这么漫长。
时间上面的延长,也算让快乐延长了吧。
如果不是那天突然来的一个男子,这种宁静温馨的幸福,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
如同一面完好的镜子,有一天突然被飞来的石头砸碎。
那是多么平常的一天。靳晶像平常一样在店里上班。外面来来往往的人谁也不多在意。但,那天,一个男子的出现不得不引起靳晶的注意。
因为他一直在店门外踱步,并不进来买东西,也长时间不离开。而且,还时不时看自己一眼。
那种眼神,有疑惑,有审视。靳晶感觉,他待会儿很可能会来跟自己说话。只是不知道要多久。
店里的客人多起来后,靳晶才开始忙起来。才能不去注意他。就算是忙起来的缝隙,也能感觉到那个男子还在看着自己。
他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手腕突然被抓住。是那个男的。他拽着靳晶快步走出店门。
“干嘛啊你?”靳晶一边挣扎一边说。店里还忙得脚打后脑勺,就这样离岗?内心焦急。
“你不是这里的人。”外表帅气的男子道。声音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
靳晶一愣。他怎么知道?
好像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一样,男子又道:“我也不是。”
那么,他要带自己去哪?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来自己不是这里的人?他是不是要带她出去?真的要离开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的繁华都市吗?
男子拉着她走,一直不放手。太多此刻没有人能给出回答的疑问。靳晶只能任他拉着。
她发现,男子拉她走的路线,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这是要带她去没人的地方的节奏啊!到底要去哪,到底要干什么呢?
“去哪啊?”靳晶终于打破一路的沉默。
“去爬山。”男子的语气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
靳晶怀疑自己听错了。上班时间,竟然被陌生男子拉去爬山?!
不知什么时候起,刚才所待繁华都市的高楼大厦全都不见了,消失得影都不见。现在所处的地方,人迹罕至。或者说,除了自己跟他,看不到其他任何人。隔绝了。都市完全被隔绝了。
靳晶相信这里的人都是好人,也许也包括这个男子。可是,他却说自己不是这里的人。那么,他是坏人吗?
靳晶感觉手腕被抓得难受,终于甩开了他。
男子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想回去吗?”他问。
你想回去吗?这个问题。在这个繁华都市每天过得幸福宁静,每个人也都很好。总之是比自己长大的地方开心的时候多。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感情总归是有的。
当“你想回去吗”这个问题一抛出来,靳晶犹豫了。不愿马上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之,要是问她,在这里生活幸福不幸福快乐不快乐,那么,靳晶脱口而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如果不回去呢?毕竟自己不是这里的人,自己的根不在这里。到底是根重要,还是自己内心的感受重要?
靳晶没有给出回答。她反问:“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敢保证,我们能回去的几率,像狂犬病发作百分之百会死亡的概率这么高。”
这人真有趣。这是什么迷惑说法。
暴风雨将至,风歘歘地吹。吹得脸都要飞了。他们现在在山脚下,周围都是泥土、树木。风每吹一阵,树枝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就持续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