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把头沉埋在这池灼热下,任由水填灌进耳腔,窒着呼吸隐避着不该出现在此刻的兵荒马乱。
...
度假村的前台,匆匆赶来一袭黑衣,衬着大堂轻柔悠扬钢琴背景音,慌乱失态得迥异。
“现在还有能办入住的房间吗?”一开口,便满是躁意迫急。
“不好意思,今天满房,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说话的黑衣略显犹豫,端量出另外一套说辞:“那,那现在加同住人行吗?”
“可以的,不过您要提供房间号和办理入住信息核证...”
处理好手续,来到11b,停在门口,程莫霄缓了好半天,几度调整呼吸,才将那口气喘顺捋匀。
指节反复覆上门卡锁,再思前想后,迟疑着将手抬离,一番折腾下来,门把手边缘钤了一小方掌纹热雾气。
沿途事故堵车,自己出门拿错手机,一路滞卡在下不去的高速路上,再打电话回去,小楼里醉醺醺的那群人,扯着大舌头,说朴晚早就离席了...
解释起来,像是极其牵强的借口。
她又拨通那串号码,嘟音半天,无人接听。
不该在停在冷风里跟这扇门僵持。
敲了敲门,又轻按门铃,程莫霄见屋内没回应,才用卡片贴上了没上内锁的房门。
“滴----”
...
水里的景象照旧是模糊不明,糊了一层浮动的涟漪,听不清,也看不真切。
她想抬头换口气,再伏身埋头逃离那些虚幻无实的乱梦;却在把头扬起呛咳的一瞬间,窥见不远小廊处,推门一具长衣身,逆着光走到了跟前。
朴晚揉了揉眼,一时间幻象四散。
眼瞧着那人脱了鞋,摘了大衣,赤脚踏雪几步,跨进栏锁泉流的石牙,洇了裤脚边。
又看她俯身拨开雾障,欠身屈腿,痴缠气息在颊畔,水漫过了腰线。
原来是迟到的程馆长啊。
手指前探,绕揽过自己潜了大半的臂背,面前人湿了袖管,衣料被热浪烫熨得贴身,描摹出侧腰的周缘,最后补缀了几片雪。
逆着光,朴晚辨清面前的影,唇角开合,哈在雪间浅浅白雾,没落一句话音。
她只觉得自己肩头微耸,随后被捏握住腿弯,身下的手腕稍稍施力,居然就这样轻易的,把身子困在那人湿漉漉混着隐香的怀里,起身迎着落雪,趔趄了两步;离了烘热的水汽,皮肤泛泛生凉。
好冷。
过来时裹的那条浴巾早就掉在水里湿透了,现在表面应该也覆了一层薄薄的绒雪,不能再用。
寻不到干浴巾,程莫霄就抓起刚扔在小廊条椅间的外套,盖遮在朴晚水涔涔的身子上。
程馆长,可真是个好人。
体面的好人。
哪怕是现在这种场景,也还是不徐不疾,摆着张风雨不惊的脸,把那一片沉溺的莹白从水里捞出来。
朴晚却看不懂这静湖之下有什么暗涌的波澜。
像个恪守职责的救生员,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只负责把溺水的人搭救上岸。
“...你衣服湿了。”
“嗯。”轻轻把人着放在床上,程莫霄轻喘抬气,随后又是开口淡淡:“没关系。”
还是这样的语气,沉声静气之下,衬的自己好狼狈,朴晚拽了拽被子,现在面前这人,是介于守矩和鲜活之外的第三个人。
也可能是第四个,第五个,是分开数年中,横生出来的第无数个共享同一张脸的陌生人。
不需要强扭,自然瓜熟蒂落;拿不出证据,答案模棱两可。
朦朦胧胧的,和席间大家说的那位不一样,也和自己很久前熟识的那位对不上,一时间辨不清这张面具下,藏着的究竟是哪位了。
朴晚不认识...
濡湿单薄的布料紧裹着程莫霄的轮廓线,袖间润湿垂坠的部分还不时跌落水珠,自布料划过,在褥床上漫开,洇了一小块痕。
那人找来了一条新浴巾,又反手拉紧窗帘,侧坐在床边,掀开披着的厚被毯,耐心地给藏匿在其中的鸵鸟擦拭身子。
还是,把符号补完吧。
句号也好,逗号也好,弄清楚之前,她需要一枚休止键。
织物轻轻贴合皮肤,吸干每一处多余水分,再套上衣服,看着面前人的慢动作,朴晚把视线投向了程莫霄的眉眼。
她向来看那浅澈的眸无措,可今天,又清醒又坦然,还带有一点点贪恋。
贪恋最后一点,既熟悉又陌生的眉心倦眼。
投过去的眼神炽灼,潜存不解,暗藏不甘。
但朴晚做不到对自己撒谎,急切地想在死胡同里搞清楚答案。
给出去的那份热情,一定要明明白白。
“怎么了?”被盯得不自在,那人缓缓开口。
“我好像找不到喜欢的感觉了,程莫霄。”说完,朴晚低了低头,抿着嘴逃开目光。
突然分不清喜欢的是谁,也突然找不到喜欢的理由了。
更突然搞不懂喜欢这件事了...
“等这场雪停的时候,我们,我们都冷静一段时间吧,可以吗...”
朴晚微垂着头嗫嚅发言,眼尾噙不住的泪啪嗒一下,不偏不倚地砸在正下方程莫霄的手背上。
好难过,心口滞疼。
可对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怎么会徒生难受呢?
牵着那人的手,她拂去不该停在表面的泪渍,指骨冰凉,抬头时却迎上对楚楚热意的眼,一滴凝炼出的珠滴翻过映红的下眼睑,在脸颊上缓缓划走出一道剔透的细痕。
泪滴游拨嘴角,带出一弯勉强的笑,程莫霄声音依旧平静,撇清情绪。
“是吗?”顿了好一会儿,又道了后半句。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可以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