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晚有种自己就像炖在药膳草本汤里白肉的即视感,当然,这锅汤买一送一,身边还有个同样浸汤入味的程馆长,文火慢炖,要先上锅缓焖个把小时的那种。
环境里水汽蒸腾,周遭温热,把凌空悬置的颗粒全都消弥融散。
雪,还在下。
支蜷着脚趾轻轻触碰水面,再是腿腹埋进烫热,而后腰肢蝶骨,颈背脖缘,从冷洌的空气钻进一汪湿潮里,燠热蔓延全身,朴晚感觉心尖都跟着痒痒的。
那仅是感觉,谈不上真切的。
反倒是一起入池的程馆长,绕指轻轻拨弄浮面,在身后柔声唤着她的名字:“晚晚...”
辨不明是尾音松弛,叹气还是嘘嘘喘息,这声晚晚,唤得自己耳根都跟着软了,被冷风一拂,也跟着酥痒麻乱,朴晚索性伸手出了汤池边缘,接了两片落雪,掌心泛凉,挪在面前摊开,只剩一小滩透亮的晶滴。
全然不留雪的痕迹。
她没张嘴,只鼻音轻送:“嗯?”
“昨天我出门拿错手机了,解不开锁...”
“后来高速事故堵车,没想到雪这么大,打电话过去,你没接。”
“再之后送人回去,他们说你离开很久了...”
“...”
原来是这样呀。
原来对话框等不来回音,就是这些原因呀。
句句停顿,朴晚就这样靠在池岸边,静静听那人客观陈词。
“我说了,和这个没关系。”她倦倦地仰头呵了一口白雾,清撩水面:“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程莫霄,你不用解释的。”
其实不用的,从昨晚程莫霄出现开始,这些解释就已经不重要了。
比这个更关键的,是那层迟缓到现在才凭空出现的生分,和身边这个突然跟之前对不上号的旧人。
身畔自持的脸上闪过丝丝无奈,只可惜水雾萦萦,朴晚也没瞧清。
“嗯。”靠在右手边的程馆长浅浅笑开,随后平静着脸道:“我以为需要说明白这些的...”
看吧看吧,伪装成温和派的程馆长,唯有在独处时才会摘下假面,启动程序,在面前摆好需要和不需要这两颗棋子,没有多余。
再经缜密计算眼下的时局,判断需要动哪颗棋。
朴晚眯了眯眼,朝后倚了倚,月色玲珑,耳边盈溢泠泠水声。
程馆长,这般这般,从前就寡淡,却也压根不稀罕长嘴为自己解释。
好像和之前一样,又好像大不同,这种感觉,是把几块没联系的拼图块,强按进不相干的凹凸齿孔线。
凹凸相衔,却拼出来一个画面错乱,前后矛盾又毫无逻辑的程莫霄...
相反的,朴晚自诩热情。
热情全部用来掩饰冲动。
热情比冲动更适合做褒义词,包罗生命力,涵盖色彩,潜藏起伏。
她也更需要回应这份热情,理智之外,诚衷地回应。
大起也好,大落也罢,从前都靠那层一厢情愿的热情撑着,反倒是现在,冲动褪去,对程莫霄这份感情,自己徒生了些清醒。
理性逮住了那双自欺欺人的眼,甩掉了厚重的滤镜,朴晚只透过那双眼,看见了好多影影绰绰相似的虚像幻形,偏偏姓甚名谁对不上了...
头顶凛风瑟瑟。
潜身在这水里,明明滴酒未沾,却也被炙气熏得酩酊神昏,赤露在乍暖乍寒的炎霭霜雪之间,血管竟都好像跟着激鼓胀热。
整个人晕乎乎的,果然还不适合呆太久。
“不泡了。”朴晚撑着胳膊起身,一只脚踏出池台,沥沥水珠顺着腿腹脚踝砸在地上,环身还四散着一圈虚雾。
天色入黑,汤池边倏地亮起一圈暖光灯,视线霎时也被光线扰得模糊,她踉跄了一下,踩着石板险些滑倒。
一只从身后及时出现的手,稳住了身形。
还是这只手,又是这只手。
做了个恰到好处的支撑。
朴晚回头定定,那人肩头浴毯垂落一半,一手勾着毯角,一手撑住自己。
泳衣描摹着外沿淌水的曲线,没有周身盘绕可供消耗的水汽,轻吐的浅雾拼成一面镜,把那份寡淡映得更暗哑了。
“脚还好吗?”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没等自己回应,程莫霄随即松指,快扯着浴毯,瞧望了下铺天漫白,眼尾轻抬,唇瓣张合。
朴晚清晰地窥见,有粒雪跌在迎面起伏的唇角。
眨眼间,就被烧穿。
“雪还没停呢。”那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