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雪有意缓了缓步调。
朴晚低头原地动了动脚踝,唇瓣哆嗦:“脚没事,快回去吧好冷...”
“嗯...”
「这场雪停了之后。」
朴晚想不清自己昨天为什么给冷静想个这么文艺的托辞,那人也不拆穿,居然就跟着自己一起酸涩疼痛。
像极了上学时候看的言情小说...
她窝在床尾,偏头翘望扉窗。
铺天的粉饰没停,却是肉眼可见的规模渐小,预报软件里推测这场雪不堪一夜,捱不到明天清晨。
不过做客今晚的嘉宾,并非漫天白幕。
反而是粒小小的感冒药。
程馆长,昨天逞英雄的时候就已经初现苗头,刚才又在室内外冷热换着折腾,自从回了房间,这动不动的喷嚏夹着咳就没见停。
“啊啾——”隔着卫生间厚重的门,又是一记喷嚏,怏怏病音被蒙上了一层剧院的质感。
之前怎么没留意到原来这人身子这么差?
在化妆包里找了好一阵子,终于翻出一颗抗风寒药,朴晚穿着拖鞋踱向咖啡机,温了温水,摆弄屏幕按键,抬手把水温从五十度调低到了四十度。
四十度,好入口,忘记具体是哪天听到的台词,她端着药着放床头柜,手还执杯悬着,没来得及放下——
只怪这一连串的‘叮咚’时机不善,来得太突兀。
陡然间。
难名状的恐慌暗潮一股脑地涌上身,无声无息的在一片死寂里将朴晚通体淹没,好似一张纤实又紧绷的密布织网,络着皮层缠绕挤压,狠力掐出肤面上数不尽的小疙瘩,洪涛腥咸,把一口呼吸窒碍得举步维艰。
“哈啊...哈啊...”
喘不匀。
被驱迫囚禁在这涡流中央,她再无退路可循。
这种感觉... 比上一次在水里更身临,更明显,更沉重。
一声,两声,墙壁上的挂匣接连声声,尖历聒噪。
音源嘶狞,从门铃扬声器里钻出来,锋利,刺耳,节奏频紧,不容人喘气。
纷乱头绪,无暇思考。
太像了... 真的太像了!
像到自己陷进迷雾里,分不清此刻到底是何时。
舆论过后,谣言四起,那一个星期,每天都有急匆匆的门铃音;胆战心惊,如影随形的最后一根稻草...
分不清,分不清。
朴晚指端微颤,额角沁汗,她甚至觉得自己听力受阻,除了那门铃声,其余周遭一切都变得模糊。
包括自己的心跳...
也包括指端脱力下砸的水杯,无声跌落在桌缘金属包边上,蹭掉了一块儿瓷釉,朴晚胡乱地俯身探摸,手被杯口尖刺划出了血。
看不见声响。
她却瞥见了掌侧那道刺眼出逃的红。
从未有如此一次,光是视觉上的‘血腥气’就足够朴晚胃里翻腾作呕。
恶心,想吐。
她突然想报警...
可握不住杯,亦难执掌手机,况且手机里又是用无数污言秽语编排出来的另一个世界。
是另个被锁死的牢笼。
朴晚既感受不到指尖的温度,也感受不到那汩汩赤红的温度。
真真假假,浮浮沉沉,似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瞬间的泄力,导致她迫切地想找到一个支撑点,腕力颓然,掌中的床单被朴晚胡攥出团褶皱,眼泪却跟着不争气地噼啪下落。
不想哭的,本来不想哭的!
但坚强在此刻褪色成了不值一提的逞强,毫无意义。
落泪,垂头,深浅呼吸。
“哈啊...哈啊...”
渗血的掌侧被她在床单上摩挲地伤口外翻,好像感觉不到疼了,除了冷。
除了冷... 除了冷...
怎么会这般严冷?
朴晚不知道。
冥冥雾障,全然寻不到一丝热源。
踢掉拖鞋,她缚茧作蛹般拼了命往被子里钻,失控的泪摔在床单的一小抹血痕上,晕淡了红色。
没空管顾。
要跑,要逃,她要从这杳渺绝望的黯色梦魇里脱身。
然后,去找灯。
只是没想到,那抹血红竟成了眼中的一盏暗室安全灯。
她独自站在冲洗相片的暗房中央,面前的显影液泡着一张张还未完全显色的画面,配着不间断的门铃声,朴晚眼睁睁地看着负片从伤口冒出,从颈窝切出,从脚底缠覆...
小道消息,花边杂志,蹭热度解读,翻不完的跟帖留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全挤在画面里。
一杯羹,两杯羹,勺勺将她掏空。
记忆闪回愈发鲜明真切,千方百计想逃脱的梦魇残片逐帧明朗清晰——
却中断在咔哒一声。
暗室的门开了。
有人进门拨开拢在眼前的浓浓雾,上前又把缠绕在身体周缘破碎的映像底片扯断。
旧夜得赦,丛莽郁蓊。
逆着溢目的辉耀,只看见薄肩身纤。
底片透了光,噩梦暂停在显影过程的中途,全数作废。
画面重新被誊换上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顺着被子被抬掀起的小缝,启唇关切:“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