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还是当年的狐狸小姐。
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把重逢摆布密谋在股掌间。
“那我能再问一下,你自己可以从这件事里捞到什么好处吗?”朴晚突然开口,“名?利?还是名利双收?”
解决完了刚才这人说的几件事,逗弄的意味不再,她得以回头思考正题。
诚然今晚是程莫霄口口声声说为了私事来。
可一开始的动机呢?
用什么样的身份,以什么样的心情,再或者拿到什么样的好处?
最不在乎感情的程馆长,怎么会用这种凡尘的俗念给动机勾线起笔。
别搞笑了。
要不是那人提起了嘴第一次见面,朴晚甚至都忘了原来旧时光里还有未被自己美化的另一半。
油盐不进,刀枪不入,执拗又顽固...
顶着好相处的面具,用「不要」,「不行」,「不可以」回怼全部递来的话头。
好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狐狸小姐。
“清水和我本人都没有从中拿到任何好处,出发点是想把你拉出来,所以要经几手避嫌。”
俨然是有些冒失激进的问题,程莫霄却端了端语气,摆出一副场面话的架势。
“那你当时是以什么身份呢?”朴晚不去拆解分析利益关系,前句几句只是放松警惕的抛砖引玉,“我是说,朴晚的什么人?”
她的重点就在这里,不给那人思考时间,想听句不经编排的回答。
程莫霄一时哑口无言。
没想过会落入这样棘手的陷阱,让自己支吾不得答案,扪心又羞又怯。
初恋?捆绑一段糟糕到不能再糟糕的恋爱回忆。
前任?是死了好些年的前任,坟头草本该翘得老高,却突然诈尸。
再或者是亡妻,匿在人海里,永远成为朴晚的谈话禁忌...
都是,也都不是。
真把她问住了。
“对不起...”程莫霄叹了口气,又将道歉代替答案送了出去,配着一副不甚明朗的情绪。
今晚的第三次对不起。
逾矩。
程馆长有着得天独厚的欺骗性,那般温雅的姿态,再加上习惯性地微扬嘴角,方便把虚虚实实的款曲发挥到极致。
光是在这样的目光下,就足够让人感受到温情细腻。
只是朴晚见这模样的次数多了,对判定用情真假的界定线已然模糊不清。
还有这一句连正主都不解释的「对不起」,怎么听都还是下意识的抗拒话题。
“没必要对不起,我只好奇这么做的动机。”朴晚沉着嗓,几乎是一句气声再度直白挑明:“是我的什么人?或者说,当年我们还剩什么关系,值得你折腾这么一大圈?”
气焰嚣张,威风凛凛。
看吧...上次抄近路忽略的原因,这次被逼问得这样紧。
程莫霄抿唇深提一口气,随后缓缓开口应着逃不掉的问题:“单方面旧友,还有...没离婚。”
“那你是想在事成之后离婚,所以才帮忙?”
程馆长没预料到提问后续还有如此出人意料的说辞,她此刻显然有些招架不住朴晚过于跳脱的思维。
逻辑毫无章法,初衷被越扯越远...
乱拳打死老师傅。
“嗯?我没有说要离婚...你当时的处境,换谁看到都会不忍心要出手帮忙...”
“可大家都看到了,唯独你在做这些事。”朴晚唇角笑意愈深,拖长了音。
“别拿乐善好施做借口,你刚才讲没这样帮过别人的。”
“还是说,程馆长余-情-未-了啊?”
一音一顿,字字诛心。
脚底轰然塌出另一方陷阱。
程莫霄顿感心腔一紧,似是被烘烤着抽缩。
上次在沙发也大致坦白过这份悸动,不过是借着酒精要而言之;而今晚这般清醒着被直取帅旗,虽说内容相近,她却多了份忐忑不安。
在对面极具攻击性的审视中,在语间隐露着不自知的偏执下。
想必是情潮开了阀,嚷着要用理智做俘虏,心才会这般被挟持到溃乱的边缘。
被戳穿了啊。
不过并非余情未了。
是从决定计划的那一刻起,以天为单位攀升出来的,单箭头的旧情复燃。
真不该把前女友这个角色演绎得藕断丝连的...
程莫霄妥协地干笑两下,没有对刚刚的指控做半分辩解。
反而暗地里对几个回合便缴械投降的行为生出了一丝侥幸。
所幸,所幸。
可她忘了对方最喜欢及锋而试。
“嗯?”朴晚用鼻音闷出一个轻佻上扬的音节,不依不饶,“告诉我。”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想和我复合?”
时间按下暂停键,晚风也窒息。
朴晚总是能轻松赤露来意。
三言两语,便把那些让人沸腾的心思全都抛进空气里;词句如同有了实质,在月色审判揣度中倾泻出漫天灼热的水汽。
复合,回头草。
心头疤。
都是再简单不过的字面意思。
却遣声引诱,让矜持失守。
狐狸小姐就这样被一只拿着小树杈的猫威胁,打开了自己藏锁心事的后花园。
那本该笼着常年拨不开的雾团,门前荆棘遍布的隐匿之地,开了一瞬,随后阖严。
“一两年前吧,打点这事的时候。”
一如往常的从容浅声过后,程莫霄顺手掸了掸台面上的浮灰,让自己话里话外多些坦然。
她总是这般不自觉勒紧理性的缰绳,哪怕是被戳穿心思,也照旧温着脸维持表面淡定,反倒是...
“切,漂亮话...”朴晚衔了衔唇角,没注意到自己已然抬高了几分音量。
越是失措,越是不加逻辑的强势。
悬浮的水汽凝成液滴,悉数倾砸在心湖上,未闻落水的声响,却满眼尽是涟漪。
静泊就这么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又是朴晚自己先失了神。
“...倒是程馆长在我这儿耽搁这么久。”她敷衍地岔开之前话题,垂眼瞄向那人的胳膊。
“过敏怎么样了?说这么长时间把正事忘了...”
“好得差不多了。”
应声淡淡,比自己扔出去的还糊弄,要朴晚如何对这个答案满意。
“都不给我看看吗?”话音似是嗔怪,却翘着调子,带了些若有若无的鼻音。
程莫霄没有开口,默默将指尖探入袖口的布料,缓慢堆叠至肘间,将自己的胳膊朝前送了送。
流光润雅,衬得肤色莹白,没了浮在表面的疹团,只留小臂内侧一颗痣卧落;前后约莫个把小时,药效具体也谈不上快慢。
朴晚又凑手稍稍按压,施重了几分力道,不见凸起连片的症状出现;刚才慌乱情急下不暇思考,这人平时挑食严重,那般警惕过敏原,明摆着今晚是故意的。
但具体是无计可施,还是在感情里的小算盘仅限于此,朴晚不得知。
“话都说开了,那程馆长该走了呀。”她嘴上说着驱人的话,手上的动作放了缓。
曝露的腕肌延伸出两条分明的凹线,光是线条劲实这一点,就能给今晚平添不少露骨的遐想素材。
指腹划过手臂,磕磨感许是过于随意,随意到让人清晰感知到指骨关节处的暗茧,指尖绕着旋,诱着肤面钻出的小疙瘩谄媚乱颤。
究竟是随意还是故意?
程莫霄也不得知。
那是朴晚常年端拿锅具造成的职业病,即便经常做手部护理,也没法匿住的粗糙。
此刻偏偏成了惩罚的凶器。
皮肤被痒意侵袭,逼着肌骨收紧,意识就范,程莫霄出于本能地将手腕瑟缩回退。
“我可以留宿一晚吗?”她说。
发丝在起起伏伏的脖颈处作乱,呈现着今夜限定的凌乱美感,声音却依旧温润体面。
让我留下...
请,让我留下。
画面切实地,逐帧地钻进朴晚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