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溪站在门前深呼吸了好几遍,他盯着医院那扇雪白的门,里面住着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推开门就能见到,但他害怕到不敢打开。
他知道他的妈妈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而其根本原因是作者要造出一个逼他妥协的缘由,因此要让林望舒受此苦难。
太荒谬了。
他无比地愧疚,林致溪觉得自己从来都是林望舒的负担,是一串拖累她的生锈的铁链子。他感到喉咙里滚着沸水,他短促地呜咽了一声,早上来这里前勉强吃进去的馄饨好像在胃里翻涌,返上来酸水。他踉跄了一步,额头抵住了门,凉秋里,一阵凉意钻进他的皮肤里。
等站直身,林致溪又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逐渐稳定下来,敲了敲门。
等到里面传来一声“进”后,林致溪开了门,和坐在床上捧着手机的林望舒对上了视线。
对方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来,眼睛先是本能地亮了一下,而后是短暂的慌乱,有点想要遮掩的意思,随后大约也明白了他能来这就是已经知道自己生病了,瞒着也没意义了,于是泄了劲儿,但很快她又扬起笑,朝站在门边的林致溪挥挥手:“小溪,过来坐。”
林致溪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他的眼神落在林望舒的脸庞上,他终于可以在现实生活里好好地看自己的妈妈了,只是这么看着瘦了不少的林望舒,泪水就已然蓄满了眼眶。
林望舒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叹着气温柔地为他拭去眼泪,“不要哭,小溪,妈妈没事的。”
林致溪温顺地借着林望舒的动作用脸颊去贴她的手掌,像幼兽回到家长的怀抱,眷恋地轻轻摩挲着,“妈妈,我好想你。”
林望舒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妈妈也想你。”
“可是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生病了。”林致溪委屈道。
“是打算找到骨髓再告诉你的,怕你担心。”林望舒用手碰碰他的眼角,“你看你,哭得眼睛这么红。”
林致溪眨眨眼:“那现在适配的骨髓找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长裴说有着落了。”林望舒温声哄道,“我本来打算明后天就和你说的,没想到你今天来了。”
林致溪握住妈妈的手,她的手有些冷,那几年奔波劳碌的生活损耗了她太多的身体机能,即便之后在秦家好吃好喝地养了几年,林望舒手冷的毛病还是没有治好。
他这么想着,没承想林望舒碰到他手指的一瞬间,微微皱眉,也是问道:“手怎么这么冷?”
“过来时被冷风吹了一下。”林致溪解释。
林望舒把房间里的空调调高了两度,“天冷了,要多穿衣服啊。”
林致溪轻声道:“我知道的,妈妈,你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你知道什么?”林望舒嗔怪地捏捏他的脸,“你看看,一点肉都不长,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又顺势往下捏捏他的肩膀,瞬息就皱了眉:“不仅没长,怎么还瘦了这么多?”
“最近换季,食欲不太好。”林致溪随便找了个借口,微微皱眉,孩子气地看着林望舒,有意蒙混过关,“等过两天就好了。”
林望舒被自己儿子的小表情看得心软又无奈:“你呀,要自己心里有数。”
“我当然有数,妈才要多注意,”林致溪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一件一件细数着,“妈你要记得不能熬夜,有再喜欢看的小说都不能通宵,也不要和阿姨们聊得太晚,饮食方面也要留心,别喝冷饮,寒冬腊月的,奶茶别加冰了,辛辣油腻的东西要少吃,平时要多休息,不要成天成日地拿着手机,眼睛会受不了了的,可以看看电视听听歌什么的,还有作息绝对绝对要规律……”
“好好好,”林望舒被他说得头都大了,却又很享用孩子对自己的关切,说话的调子里也掺着宠溺,“知道啦,小啰嗦鬼。”
“我才不啰嗦呢。”林致溪撇撇嘴小声道,他身体微微向前,抱住林望舒,力度很轻地蹭着她的肩,很深很浓的依赖和不安慢慢流淌出来,他的表情仿佛这时候才真正生动起来。
便如同剥开麻木的外衣,将真实的林致溪赤/裸/裸地袒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耳畔是林望舒关心的话语——这个肩膀并不怎么宽厚的母亲自己都在历经命运的磨难,她的脸色这样苍白,却还要安慰林致溪,叫他不要怕。
那双曾经牵着他蹒跚学步的手抚过他的头,这只手的手背上有一道褪不去的烧伤,红色的瘢痕从林致溪的余光里掠过,令他的鼻尖忍不住地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