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静文举一反三,说道:“所以侍膳时,我不需要一直立在桌边布菜,随便夹两箸菜表现体贴就行了,对吧?”
仆妇面不改色地说:“那怎能是随便夹两箸菜,那分明是夫人品尝美味后,心里记挂着小郎君,特意分享。”
裴静文认真地看着她,忽地大笑起来,拍掌赞道:“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你在行。”
说话间,那边的四个仆妇完成一遍示范,为首仆妇便说:“请夫人移步。”
裴静文后颈搭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道:“我累了,你们先退下,等我睡醒了再学。”
仆妇狐疑地瞧了她一眼,裴静文又道:“我前两日才吐了场血,受不了累,你们想看我再吐次血,那就尽管在我旁边站着。”
仆妇们无法,只得依言退下,裴静文将侍女们也赶出东厢房,独自坐在左次间。
良久,她站了起来,走到一个个盛放服饰的托盘前,抬手抚过象征着权势的服装,突兀地笑出了声。
这出默剧太难看,她忍了又忍,发现自己还是做不了鼓掌的观众。
她一把扯落衣裳塞进铜盆,从烛台上取了支短烛,东厢房左次间霎时间火光冲天。
苏勉赶到时,裴静文披着裘衣端坐东厢房屋檐下,脚边摆着一盆锦绣灰,所有侍女、仆妇大气都不敢喘地退至垂花门外,她们承受不起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苏勉抬脚逼近女郎,右手虎口抵着脆弱脖颈往上一提,迫使女郎仰头和他对视。
裴静文望着一双无比冰冷的眼眸,似乎一点惧意都没有,唇角缓缓上扬,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苏勉寒声质问:“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烧官服,你怎么敢的!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裴静文直视着他,说道:“要我学着如何侍奉男人,要我沦为一个男人的附庸,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情愿死了!”
苏勉仿佛听到什么荒谬之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一把把人捞起来,扛在肩上往正房去。
“你要做什么?”裴静文用力捶打他,“你这样算什么男人?你给我个痛快,苏勉,有本事你给我个痛快!”
将人扔在柔软床榻上,苏勉挥手扯落青蓝色床幔,瞧着黑暗中的模糊身影,倾身覆了下去。
“我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两只手被反剪过头顶,就连腿也被压得不能动弹,裘衣和内衫被一把薅下,凉意沿着裸露的右肩蔓延全身,裴静文绝望地盯着身上的人影,无能为力地放声痛哭。
声声凄厉,声声泣血,声声悲鸣,所有怒气在这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嚷中化为虚无。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叹,苏勉止了动作,定定地看了她好半天,扯过锦被盖住她,将人猛地搂入怀中,轻轻拍打女郎的背帮她顺气。
苏勉叹息道:“烧毁官服意在藐视朝廷,你烧的时候胆子那样大,怎么现在胆子便这样小?”
裴静文沉浸在差点被强.暴的恐慌里,压根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哭得伤心欲绝,几次干呕,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昏死过去。
苏勉又叹了口气,扯开曳地床幔,带着凉意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哭蒙的脑袋逐渐清醒,裴静文抽泣道:“你有本事给我个痛快!”
苏勉无奈地笑了,只将人又搂紧了些,似是而非感慨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裴静文说道:“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总之你别想羞辱我。”
苏勉说道:“你讲讲道理,你当着那么多奴婢的面把玉簪扔地上,现在还把我的官服烧了,到底是谁羞辱谁?”
裴静文说道:“我是你好友之妻,你强要我做你外室,分明是你羞辱我在先。”
苏勉便道:“我明日就聘你入门,好不好?”
二进小院布局简单,看守她的人也就二十几个,就这样她都跑不掉,真进了宋国公府那种深宅大院,几百双眼睛盯着,她这辈子怕是都耗在里面了。
裴静文哽咽道:“我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女人,你那家里有妻有妾,我才不去。”
苏勉压抑内心喜悦,问道:“你说什么?”
裴静文哼了声,嘟囔道:“你明知道我心里还有林三,”箍着她的臂膀骤然收紧,她像感觉不到一样自顾自说下去,“明知道我一时接受不了,答应好给我时间准备,不过一个上午,就逼我在你和林三之间选择。”
“人总要往前看,我与你既会有将来,那我便不该骗你,偏生你觉得是我不知好歹,我愿与你坦诚相待,你却为一时难以扭转的人之常情,让那些老妇来羞辱我,究竟是谁不知好歹?”
“我的男人”、“会有将来”、“坦诚相待”就像醇香的烈酒,惹人沉醉其中。
不去想女郎将玉簪掷到地上时,眼底藏不住的厌恶,忘了仆妇一字不差的禀报,女郎方才的振振有词也变得模糊。
苏勉紧紧拥着女郎,柔声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误会了阿静,都是我的错。”
裴静文靠在他怀中默默流着泪,时不时委屈地抽噎两声,又故作坚强地忍住,惹得男人越发愧疚,说了一连串好话,还一时嘴快承诺她,等她身体再好些便陪她出城赏梅。
烧毁官服是重罪,好在小院里的仆役都是家生子,苏勉下了噤口令,无人敢宣扬出去,女郎也自知闯了祸,近来比较安分。
经此一遭,两人之间的心结好似真正解开,不再针锋相对。
洛阳下了场大雪,这几日苏勉大多时候闲在二进小院,与女郎煮酒赏雪,女郎酒量不行,每次才喝三杯酒便趴在桌案上,醉眼朦胧地盯着他看。
她看就算了,还亲昵地唤他,阿勉,阿勉……一声又一声,唤得他心猿意马,又恐破坏来之不易的温情,只得勉强忍下。
他还手把手教她写字,她也不再像往日那样固执,任由他握着她执笔的手,洗去那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
女郎的眉眼里虽然还有不服气,到底如她所说,不过是一时难以扭转的人之常情罢了。
那日阳光明媚,女郎踩着地上的雪向他奔来,没收住跌入他怀中,他揽着她的腰,她也不再躲闪,反是举起胳膊环住他的脖颈,就像她大婚那日环着那人一样。
她笑盈盈地问他:“阿勉今天真的要带我出城赏梅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眼中笑意愈盛,踮起脚尖轻轻吻过他脸颊,很快便退开,兴奋地跑进东厢房,一面呼唤侍女。
“来人,为我更衣。”
抬手抚上女郎刚才吻过的地方,苏勉唇角缓缓上扬,大步跨出垂花门,低声吩咐道:“照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