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道:“她们是母亲的人,那便交由母亲发落。”
话落,仆妇怯怯跪地,抖若筛糠。
卢夫人脸色一沉,质问道:“你要为一妇人逼迫母亲?”
“孩儿不敢。”苏勉否认道,“她们以下犯上,坏了府中规矩,理应严惩。”
卢夫人激动地站起来,痛心疾首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敢?”
苏勉叹息道:“娘,我这半生为苏氏、为尊亲,身心俱疲亦不敢言,唯有这裴氏能叫我片刻欢愉,倘若娘今日真杀了她,岂非是要剜了我的心去。”
卢夫人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怔然道:“你何时这般沉溺儿女私情?”
“母亲,我心里有数。”将女郎轻轻放至圈椅上,苏勉撩起衣袍双膝跪地,对着卢夫人俯身三拜,“求母亲成全。”
“罢,罢,罢……”卢夫人连叹三声,“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你既心里有数,那就随你去吧。”
“多谢母亲成全。”
解开女郎脚踝上的铁环,苏勉打横抱起她朝盥洗室去,不带一丝欲念为她沐浴,又将人抱放寝室床榻上。
柳迎命人送来的药和府绸已摆在床头,苏勉先取了药膏涂抹女郎伤处,而后又用府绸包裹住断裂玉指。
他垂眸瞥了眼还冒着热气的安神药,抬手抚过女郎蹙起的眉,用勺子将药一点点喂了进去。
做完这些,苏勉叮嘱侍女务必寸步不离守着女郎,背着手穿过抄手游廊,向罗浮梦旁边的二院书房走去。
甫一踏入其中,问候声此起彼伏。
“郎君。”
“少主。”
“主子。”
苏勉一言不发行至书房廊下,睥睨跪在地上的原罗浮梦仆妇,面无表情道:“护主不力,杖十,赶出府去,”又分了个眼神给一旁的亲卫,“不遵我令,擅离职守,杖二十。”
夜里,裴静文睡得不安稳,数次醒来。
她不哭也不闹,蜷缩成一团躲在床角,防备地环视四周,嘴里一时念叨着“别想杀我”,一时又念叨着“是你们逼我杀人”、“我不是杀人犯”之类的话。
苏勉心中大恸,紧紧搂着她。
白日的事他都查问清楚了,被女郎用金簪捅伤脖子的老虔婆命硬逃过一死,那个险些被女郎勒死的婆子也不过是中风了而已。
苏勉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女郎。
“没人想杀你。”
“有我在,谁都杀不了你。”
“谁要杀你先得过了我这关。”
“我会护着你。”
“你没杀人,你不是杀人犯。”
“她们都还活着,祸害遗千年。”
“就算死了,那也是她们活该。”
一连数日苏勉都在安抚女郎中度过,几乎不得好眠,他身上的伤本就需要精心将养,这样一番折腾,胸口刀伤愈发严重。
这日,苏勉坐床边喂裴静文吃粥,碗里的粥才空了一半,一阵眩晕袭来,直挺挺地栽到女郎身上。
等睁开眼时,换成女郎坐在床边,手里端了碗冒热气的粥慢条斯理搅着。
“醒了,”裴静文舀了勺粥送他嘴边,“你昏迷一天一夜,再不醒来,你阿娘又要杀了我。”
苏勉吞咽米粥,慢吞吞道:“阿娘不敢。”
裴静文又舀了一勺喂他,叹气道:“你活着她当然不敢,你死了,你看她敢不敢。”
苏勉便笑起来,就着女郎的手吃完粥。
待女郎净了手走过来,他攥住她手腕一把将人扯入怀中,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检查过去,抬手取了搁在床头的府绸,轻柔而又仔细地缠裹住劈裂的手指。
裴静文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她劈裂的指全部缠裹好,她还是没有收回视线。
“怎么了?”苏勉抬起头,与女郎复杂而又有深意的目光交错,心跳慢了半拍,“为何这样看我?”
裴静文摇了摇头,错开视线,怔怔地望着丁香色帐子,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温和中带着疏离。
“苏郎君,你对我的情意我明白,可这并不是爱,而是一种压抑许久,未能及时得到纾解的执念。”
苏勉眼眸微沉,一言不发地盯着她,女郎的声音很轻,却又足以让他听清,她一字一句吐出来,不啻于剜心剔骨。
“其实你不爱我,就像我不爱你。苏郎君,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