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勉半跪下来,仰头望着女郎。
他抓过白皙如玉的手温柔地亲吻,轻声细语道:“阿静莫怕,等会儿我便修书回家,请母亲送十几个妥帖老人来,万事无需你操心。”
裴静文嗫嚅道:“我还是怕。”
手臂轻轻环住柔软腰肢,苏勉慢慢枕在女郎腿上,安慰道:“母亲送来的定是儿女双全的福寿之人,她们最会照顾有孕女子,你且放宽心,莫要忧虑。”
“你怎么知道她送来的是福寿之人?”裴静文垂眸看着青年,“你母亲一直想杀我,假如她送来的人要害我和孩子呢?”
“又在胡说什么?”苏勉无奈道,“你腹中是我骨血,她欢喜还来不及,怎舍得加害你?那件事原是母亲不好,你心中有气只管往我身上撒,由我代母亲受过。”
裴静文理直气壮反问:“我以前有气也朝你撒,现在有孕每天反胃恶心,还是这样一点区别都没有,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女郎恢复往日神采,不似方才那般惊慌,苏勉松了口气,好脾气道:“阿静说如何便如何,我绝无二话。”
裴静文抬了抬下巴,以施舍口吻说道:“生产之前,我允许你给我和孩子每天送一件礼物,要用心准备,不许重复。”
苏勉好笑道:“成活祖宗了,”凉凉目光如芒刺背,立即改口,“今日时间紧,明天一齐补上可好?”
翌日午后,苏勉拎着一个插满各色鲜花的竹篮,哼着曲儿跨过垂花门。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侍女不要出声,蹑手蹑脚走进正房,不想崔夫人与刘娘子正陪女郎说话。
青年作揖道了声不是,转身欲朝外走。
崔夫人连忙叫住他,故意打趣道:“既有将军陪伴静娘,我与刘娘子便先回去了,”行至门口,转身补充一句,“方子给你留下了,用不用在你。”
命侍女送两位官眷出门,苏勉拿起压在灯盏下的药方,黄芪、地黄、砂仁、芍药……
他不大通药理,随意扫了眼便丢开,剑眉微蹙道:“你现下怀有身孕,切莫乱吃药,恐伤了胎儿。”
裴静文左臂搭在凭几上,上身往左歪慵懒地倚着凭几,上下打量他,口吻嘲弄道:“崔夫人知我有孕,亲自送来安胎药方,你为人夫、为人父,却只在口头上关心,还不如外人体贴。”
“安胎药?”苏勉怔然,随后腼腆地挠了挠头,“昨日那老郎中只字未提,我确实不知妇人有孕后要喝安胎药。”
裴静文稀奇道:“你又不是初为人父,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
苏勉干咳一声,扯过话题道:“崔夫人的药未必适合你,还是等郎中看过后,为你重开药方。”
说罢,提高音量,命侍女再去请郎中。
“原来你和你父亲一样失职。”裴静文看破也说破,声音冷冷的,“我不需要失职的夫君,我的孩儿也不需要不负责任的父亲。”
苏勉登时急了,撩起衣摆半跪她身前,三指指天道:“我苏勉对天起誓,一定克尽为夫之道,关心爱护阿静,将阿静所出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若违此誓,必五雷轰顶不……”
“好了好了,我就是逗逗你,哪里要发这种毒誓?”裴静文轻轻掩住他的嘴,“你要是真被雷劈死了,我和孩子该怎么办?”
苏勉握住柔软的手,深情凝视着女郎,郑重道:“我此生必不负你与孩儿,又怎会违背誓言遭受天罚?”
青年的目光太过炽热,就像正午时分的炎炎夏日,裴静文感觉自己要被烧穿了,转头避开恼人视线,指着花篮道:“这就是你的礼物?”
苏勉献宝似的捧至女郎面前,邀功道:“每朵花都是我亲手所摘,精挑细选后插进竹篮中,阿静看着可觉得心旷神怡?”
竹篮内外插满剑兰、茉莉、荷花、凤仙、晚香玉……总之园子里的花被他摘了个遍,每朵花单看甚是精致漂亮。
但若是把所有花视为一个整体,裴静文脑海中浮现两个词,五颜六色,暴殄天物。
她嫌弃的目光不加掩饰,苏勉微恼道:“不好看?早知道不听表兄和幕僚的,他们就会指手画脚,品味甚俗。”
“你也没有多好。”裴静文取了朵茉莉放在鼻下轻嗅,“看在是你亲手所制,这个礼物我收下了,今天还差一个。”
“晚间给你。”
黄昏时分,太阳西沉。
苏勉带着礼物回到东二院,浓郁药味渗入鼻息,顺着味道寻至女郎闲暇时常待的厢房。
女郎懒洋洋地歪在临窗小榻上,眼眸微阖,大肥猫裴娇娇和小彩狸苏刚刚趴她脚边,榻边花几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四宫格蜜饯,两个侍女坐月牙凳上软语劝她喝药。
苏勉摆了摆手,侍女轻手轻脚退出去。
小榻往下沉了些,裴静文慢慢睁开眼,苏勉端坐榻边,一手捧碗,一手持羹匙,慢条斯理搅着药汁。
余光瞥见女郎视线,苏勉垂眸看过去,温声细语道:“郎中回过我,这药可缓解你孕中不适,对腹中孩子也有益处,多多少少喝一点。”
裴静文单手撑着脑袋,瞟了眼递到嘴边的苦药,她一个药材一个药材问过郎中,里面都是些补药。
迟疑片刻,她就着青年的手一饮而尽。
故意留了一口含在嘴里,她猛地咳嗽两声,褐色药汁喷洒而出,沿着下巴滴落,浸湿月白绸衣。
突然,她半边身子悬在榻边,不住地咳嗽。
要死,这下是真被呛到了。
苏勉赶忙轻拍单薄后背,面上一片焦急,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苦,气恼道:“这孩子好生顽劣。”
裴静文用力推开青年,红着眼瞪他,柳眉倒竖道:“不许你这样说它。”
“你倒是慈母,”苏勉缠上来,为她擦拭眼角泪花,又端来清水,“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裴静文漱了口,握拳捶打他,埋怨道:“本身就是你的错,”她摊开手掌,“我的礼物呢?”
苏勉宠溺地笑了笑,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木盒。
盒中躺着两大两小四个金锁,两个大金锁红绳较长,两个小金锁红绳较短。
裴静文拿起一个大金锁把玩,疑惑道:“剩下三个给谁?”
苏勉先抱过离得近的裴娇娇,取了一个小的戴它脖颈上,接着上身往前倾,拖过苏刚刚抱在腿上,拿起另一个小金锁为它戴上。
“还剩一个。”
“给我们孩儿的。”
“我要是你,四个金锁分开送。”
“为何?”
“还有两百多天。”
“不怕,为夫送得起。”